三更的梆子声似乎还在耳畔震颤,萧悦提着裙摆冲进城南染坊时,琉璃镜折射的虹光仿佛还粘在睫毛上。
苏瑶踉跄着拽住她披帛的流苏,吴姑娘提着兔子灯在后面追,灯影在青石板上颠簸成跳动的星子。
";这不是萧大姑娘么?";倚在朱漆立柱上的紫衣男子拖长声调,腰间玉佩叮当撞响。
他身后十余名壮汉举着火把,将染坊院落照得如同浸在血水里。
林公子雪青色的衣摆浸在靛蓝染池中,发冠歪斜,手里还攥着半幅残破的《寒山钓雪图》。
萧悦的指甲掐进掌心。
系统光屏在视网膜上展开,【明代宣纸纤维密度比对中】的莹蓝字迹与眼前飘飞的纸屑重叠。
她忽然注意到紫衣男子袖口沾着的蓼蓝汁液,那颜色比染池里的要新鲜三分。
";王掌柜好兴致。";她踩过满地碎瓷,绣鞋尖挑起片染着赭石色的碎纸,";听闻贵绸缎庄上月刚进了批苏州云锦,怎么还有闲钱买前朝古画?";苏瑶默契地递上染坊账册,页脚折痕处赫然印着王家商号的朱砂戳。
火把哔剥炸开粒火星,正落在王掌柜金线绣的衣摆上。
他慌乱拍打时,袖中跌出个青玉鼻烟壶,滚到萧悦脚边时漏出几粒赭石粉——与画上题跋的褪色痕迹如出一辙。
";这《寒山钓雪图》当真是前日收的?";萧悦指尖抹过画轴裂口,新剖的竹香混着松烟墨味刺入鼻腔。
系统突然弹出放大四十倍的纤维截面图,那些本该因年久脆化的宣纸纤维,此刻在虚拟屏上舒展如初春柳条。
林公子突然剧烈咳嗽起来,染池涟漪惊碎了倒映的月光。
吴姑娘趁机举起琉璃镜,镜面将火光折射在王掌柜冷汗淋漓的脸上:";诸位不妨细看,王掌柜衣襟沾的可不正是修补古画用的鱼鳔胶?";
人群骚动起来。
不知谁先喊了句";报官";,方才还气势汹汹的家丁们顿时作鸟兽散。
王掌柜扑向染池想抢画轴,却被萧悦用账册拍开手。
苏瑶绣着缠枝纹的裙裾扫过满地狼藉,稳稳扶起浑身发抖的林公子。
";萧姑娘......";林公子腕间的佛珠缠上了她披帛的银线,染成靛蓝的袖口在她月白衣襟印下蝶翼般的痕迹。
他欲言又止的目光掠过她发间将坠未坠的珍珠步摇,最终落在染池边那盏被打翻的兔子灯上。
萧悦正要弯腰拾灯,忽听得瓦当上传来细碎响动。
抬眼望去,只见叶瑾执伞立于飞檐,伞面绘的墨竹在夜风里簌簌作响。
他似笑非笑地抛来粒松子糖,糖块划破染坊浑浊的空气,正落在她下意识摊开的掌心。
林公子腕间的佛珠在月光下泛着温润光泽,萧悦垂眸解开缠绕的银线时,指尖不慎擦过他发烫的掌心。
染池里飘着的碎纸屑打着旋儿,将倒映的月光搅成细碎银鳞。
";今日之恩...";林公子话未说完便剧烈咳嗽起来,靛蓝浸染的衣襟洇开深色水痕。
萧悦下意识用帕子替他擦拭,却在触及脖颈时被对方骤然滚动的喉结惊得缩回手。
染缸里发酵的蓝草气息突然变得粘稠,混着佛手柑熏香缠上她的裙角。
吴姑娘提着兔子灯蹦过来,灯影在林公子泛红的耳尖跳了跳:";要我说就该让那姓王的赔十幅《寒山钓雪图》!";她故意将灯举到两人中间,琉璃镜片折射的虹光惊飞了檐角栖着的夜枭。
苏瑶抱着账本站在染池石阶上,绣鞋尖拨弄着水面的碎月:";悦姐姐方才用松烟墨痕拆穿伪作时,像极了话本里智破奇案的玉面判官。";她鬓间的茉莉随着轻笑颤动,沾着靛蓝颜料的指尖却悄悄将账册往身后藏了藏——那上面有半页被火燎焦的供货记录。
瓦当上突然传来松子糖纸的簌簌声。
萧悦仰头望去,叶瑾的墨竹伞已经收成檐角一道剪影,青石板上留着用糖渍画的歪斜箭头,指向染坊外渐近的灯笼长龙。
";萧姑娘大义!";茶庄少东家捧着鎏金掐丝礼盒挤进人群,盒中雨前龙井的清香冲淡了染坊的酸涩气息。
他身后跟着抱着古琴的刺史千金,鹅黄披帛上银线绣的流云纹在火光里明明灭灭:";三日后诗会,还请姑娘务必携改良的草木染技法前来。";
萧悦屈膝还礼时,系统光屏突然在眼角闪烁。她借着整理鬓发的动作迅速瞥去,虚拟屏上正滚动着城中权贵的好感度数值。
当看到";诚意结交者逾二十人";的莹蓝提示,她捏着珍珠步摇的指尖微微发颤——那珠子映着满院灯火,竟比初穿越时明亮数倍。
吴姑娘突然拽住她的披帛:";悦姐姐快看!";顺着她手指方向,十二盏描金孔明灯正从城南书斋冉冉升起,每盏灯面都绘着改良版扎染纹样。
夜风送来少年们清越的吟诵:";妙手染就云霞色,智破伪画振家声...";
苏瑶将暖手炉塞进萧悦掌心时,触到她指尖的薄茧突然顿了顿。
这个总爱躲在染布后的温婉姑娘,今夜第一次直视萧悦的眼睛:";那日你说要让我们穿的襦裙比彩虹更绚丽,我原以为是痴话。";她展开随身携带的靛蓝帕子,上面用银线绣着崭新的缠枝纹,";但现在我信了。";
子时的更鼓惊醒了沉醉的夜色。
萧悦站在染坊院中接受众人道贺,月白衣裙上蝶翼状的蓝痕竟比御赐的蹙金绣还要夺目。
当第七位贵公子捧着和田玉镇纸上前攀谈时,她借着举茶盏的动作,将系统刚解锁的";宋代缂丝图鉴";投影在青瓷釉面上。
";姑娘!姑娘!";萧家小丫鬟扒着门框急唤,发间红头绳被夜风吹成颤抖的火焰。
她怀里揣着的账本露出半角,萧悦分明看见父亲最珍爱的端砚压痕——那方砚台,从来只出现在萧老爷处理要务的书案上。
满院灯火忽然摇曳如坠水蜉蝣,萧悦扶住染缸的手指沾了靛蓝,在青石板上拖出蜿蜒的痕迹。
她转身时珍珠步摇扫过林公子欲言又止的唇畔,而檐角墨竹伞的阴影里,半粒松子糖正缓缓化在青瓦的凹痕中。
染坊外打更声又响过一轮,萧悦踏着满地碎银似的月光往家赶。
途经叶瑾常驻的茶楼时,二楼窗棂突然坠下半片糖纸,在夜风里旋成青灰色的蝶。
她弯腰去拾,却发现糖纸上用蜜糖画着歪扭的宅院轮廓——正是萧府后墙那株百年老槐的形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