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现在可以开始谈判了吗,做点孚日人和弗兰德斯人最爱做的,小买卖?”
“你一言不合进来就开打,你有半点谈判的样子吗?”
“阁下,这正是我要说的。不好好展现我们的本金,你们怎么会相信我们做生意的诚意呢,不是吗。”
好半天,主教阁下才在格劳秀斯的虚心奉承,再三劝说下,不情不愿地起身瘫坐。
他现在的心情可以用一句话来形容。
教堂偶遇格劳秀斯,法域展开强如怪物,拼尽全力无法战胜。
待贝克特坐定,格劳秀斯努力调整自己的表情,戴上了外交时惯用的职业假笑。
他回想起当外交官时虚情假意,勾心斗角的日子,惊喜地发现自己的外交技巧并未生疏。
但沮丧的主教并不在意,他只是有气无力地说道:
“你赢了,假意悔过的魔鬼。你得偿所愿了,孚日城再没有能阻挡你的人。随你怎么处置吧。”
他还是忍不住流露出失败者的愤恨。
“你身为超凡者,居然公然无视各国共同认可的拉特兰公约,敢大摇大摆地进入孚日城,你难道不清楚后果吗?”
“教廷不会放过你,对公约的破坏者,法洛兰和赫尔曼都不会善罢甘休。”
“到时候拉特兰的圣殿骑士和法赫两国的天兵一到,你们这些自诩守约,却最是玩弄契约的弗兰德斯术师,统统都得下地狱受苦刑去。”
格劳秀斯深深叹气,有意地示之以弱,帮助他重新建立理智的信心。
“阁下,这些我也清楚。即便不破坏公约,公约也已经将我们逼到绝处了。”
主教仿佛没听见一般,堪堪抬头望了他一眼,又迅速低下头去。
但他不自觉绷紧的瘦弱手臂,明明白白地告诉格劳秀斯这一件事:
他感兴趣,并且在意他说的话。
很好,我们终于平等地坐到谈判桌上来了,不使用武力是达不到这一点的,格劳秀斯心想。
这是个好的开始,代表主教承认自己的失败,承认他们可以开始暂且平等地谈判,即便他不肯亲口说出来。
“我们之间并没有什么可谈的,如果你想要我放走他们两个,那你的目的也已经达到了。”
“不不不,阁下。【放走】和【放过】并不是一个概念,尤其是奥康,我知道你们的把戏,而他这次确实付出了很多,为此我也要对他,对阿尔伯特负责。”
“奥康是个好孩子,他只是在这一次,没有站在你这边而已,还请不要见怪。”
“但是,我来见孚日城最有权势的人物,不仅仅是为了两个小辈。我所要触及的,是更为远大宏伟的事物,那才是我们应该更加关注,付出全部的事情。比如说,拉特兰公约。”
“公约已经将我们逼到了绝处,若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灭亡。当年,阁下和我都曾在伊比利亚,为救主的世界而抛头颅、洒热血,这一点你我都深有感触,不是吗?”
贝克特抬起眼皮,坐直身子。
“这又如何呢?弗兰德斯不关我们的事。我只负责放牧好孚日城。”
主教平日的精明回来了一部分,鹰岛人精于算计的血脉,近乎本能地从身上激活了,他冷静地分析道。
“贤者泰尔斯说过,事物总是在变化,而唯一不变的只有变化本身。”
“就拿你来说,谁能想到当年敬奉救主的好小伙子,摇身一变,就成了无信者的领袖呢?”
“当年,如果跟阿尔伯特组队的是我,而不是你就好了。我没能在伊比利亚阻止阿尔伯特,更没能阻止那一切的发生。”
追忆起往昔峥嵘岁月,饶是沉静如贝克特也是感慨无限,颇为萧瑟地喟叹着。
但他很快反应过来,醒悟自己是在与敌手谈判,少见的软弱一现即收。
“但一切都过去了,我们只能认同救主的意志,去接受而不是否定。”他如此总结道。
“你误会了,我也同样信奉救主。”
格劳秀斯认真解释,期望以此拉近距离,缓和双方僵硬的谈判气氛。
“只是我们更加认同信仰自由,约束好的无信者,跟浅信徒也没什么不同。”
“在孚日城信仰公义与善良的人,我不认为会比弗兰德斯的更多。”
“你这句话倒是难得没说错。但......”主教罕见地表示赞同,他终于坐直了身子,以略微前倾的姿势表现出攻击性。
现在,水底下的谈判已经正式开始,他不再是主场落败的托马斯·贝克特,而是有整个拉特兰教廷撑腰的,城内说一不二的孚日城大主教。
相形之下,尚要托庇于奥兰治公爵保护之下的弗兰德斯术法学会,算个什么东西?
“教会是不可能支持弗兰德斯,更不可能支持你们这群无信者的。”
“不派出圣殿骑士剿灭你们,已经是拉特兰神学院反复讨论十四次后没有结果的结果,是对迷路羔羊的最后仁慈了。”
“你是怎么天真到,想要教廷自己背弃自己主导订立的拉特兰公约?”
“抱歉,也许你们会干出这种肮脏的事。但我们作为神的仆人,绝对不会。绝对——不会。”
“你自称还信奉救主,那就应该勤勉地多翻阅一下圣典的神约篇,读多两遍【有约必守】,不可遗忘了救主在圣典里对我们的训诫。”
贝克特冷酷无情地嘲讽着,一针见血指出问题的核心,声音里带着轻微的不屑。
然而,格劳秀斯的下一句话直接杀死了谈判。
“你还是误会了,主教阁下。我现在代表弗兰德斯,想要谈判的对象,不是你背后的教廷,而是你们的西塞克斯王国!”
这句轻飘飘的话,落到贝克特耳中,像是一道雷霆炸响。
贝克特霍然起身,冷汗浸湿后背。
比起落败更可怕的事情发生了,这个卑鄙无耻的浅信徒,他是怎么知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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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柯林和奥康此时贴在门后偷听,那么也许很多事情就会变得不同。
不过,柯林还没有跟【作为朋友的奥康】相处太久,没有沾染上他玩世不恭的恶劣习气。
而物质界的时间又是单向度的,逝去之事并非真实,而是虚妄,不确定地存在于记忆之中,改变也就无从谈起。由是,一切仍然按照原本的历史轨迹前进。
假若两人能一加一等于二,那扇饱经沧桑的木门多半就要贴上两只耳朵。
而他们此刻已经是残兵败将,奥康扶着柯林,寻思着怎么在喧闹起来的教堂里,找寻个能关起门来密语的地方。
柯林则唤出精神的触角,探入到了格劳秀斯暗中递过来的那块魂质,全力以赴解读着他留下的信息。
这次,就不如风来之国那会详尽完备,格劳秀斯熟悉的声音响起,只说了短短的几句话。
“今晚上,再次尝试进入风来之国,方法效仿灵魂拔升之时即可。我会在通天铜表下等你。”
“若我不来,则不必再等,此界之事,常与奥康商量斟酌,他会安排好一切。”
“理型界中,可自行探索,扩大领土。另或探索领土妙用,在风来之国的领土,并非只有取得魂质,展开法域之用途。”
言简意赅,就是让柯林重新进入理型界。
他隐隐觉得,老师的打算是,要教授他通用术式如何入门了。
毕竟特意在他面前露了一手。
一想到这个,柯林刚刚平静的心态就立刻躁动起来,脚下步伐一乱,被奥康敏锐地发现。
“怎么了,你没事吧?神迹的负重压伤你了?”
“不,我很好,没事。”柯林摇头,刚刚贝克特的神迹并未持续多久,他只是难受了一会就恢复了。
“没事是吧?没事就自己走路。跟我来。”
奥康无情地甩开柯林的手,令后者哭笑不得。
但奥康现在是真的心急火燎,他加快了脚步,几乎小跑起来,不搭理每一个向他搭话的人。
“奥康,奥康!发生什么事了,我们这是要去哪?别这么快,等我一下!”
柯林也不得不加快了脚步,否则就会被他落下。
“不行,不行......”奥康已经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突然停下脚步,柯林差点撞到他身上。
没等柯林站稳,奥康转过身来,伸出双臂抓住他的肩膀扶稳。
“教堂里没有能去的地方,贝克特收走了我的权限,我们得出去,找个安全的地方先安顿下来,等他们谈出结果。”
“权限?”
见柯林茫然不解的模样,奥康只好简略地解释起来。
牧师施展神迹,除了最基本的戏法,都需要依赖教堂的救赎圣像。
没有了救赎圣像,牧师就是一个白板,还不如清道夫时期的柯林能打。
而教堂的最高掌管者,通常也有着对救赎圣像的最高权限,这个权限包括赐予和收回其他牧师的使用权限。
就在刚才,贝克特默不作声地收走了奥康的权限,让奥康产生了深深的危机感。
虽说格劳秀斯在跟他谈判了,谁知道他们得谈到什么时候呢?
柯林则听得云里雾里,还是没有完全明白。
听起来,这个救赎圣像,就像是神明特许发放的许愿机一样,跟柯林刚建立起的印象,牧师就是一人成军的法师,似乎不太一样。
听不明白,不妨碍柯林清楚地知道,奥康当下有麻烦了。
教堂里已经到处是侍者和信众,如无头苍蝇般跑来跑去,寻找着贝克特的踪影。
每个路过的人都将狐疑的眼光投向奥康铁青的脸色,只是碍于身份才不敢上前质问。
众人可都清楚,奥康这几天为了安布罗斯的案子,跟贝克特大主教闹得很不愉快。
现在主教阁下不声不响,突然施展这等神迹,又遍地不见人影,谁知道是不是你搞的鬼?
而一旦他们发现奥康外强中干的本质,人心鬼祟的可怕,他再清楚不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