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呢,最后,伊芙小姐她答应了?”
“她同意了薇薇安的计划,但始终不肯松口,承诺让洛林家族在孚日城独立构建势力,一定要请示过国王才能作出决定。”
“她们商定好了计划的全盘,到时候,就由你蒙着脸,暂且充当一回所谓的‘家族侍卫’了。”
这正中柯林下怀,他点点头。在他看来,搅动风云的幕后黑手,大概率就是将李维科做成血仆的血裔贵族。
血海深仇,他早就想要报了!
他跃跃欲试的模样,倒让格劳秀斯有些惊讶,想了想又说道。
“不,不用蒙着脸了,你直接去便是。反正她应该也知道你。”
伊芙认得自己?柯林正诧异间,旋即恍然大悟:布雷斯都猜得出自己是术师,身为主使的伊芙没理由不知道。
那么,既然弗兰德斯要跟她谈合作,想必她也知道老师的存在了。
柯林还记得,布雷斯亲口承认过。
他们,至少是他头上的主使,对城里发生的一切,了如指掌。
柯林有些凝重地说:“法洛兰知道的事情,未免有些太多了。”
一抹愧疚后悔从心底生出,他其实很清楚,如果那天自己没有临时起意去安托万大教堂,也就不会有后来那么多事了。
格劳秀斯倒是看得很开,颇为旷达地宽慰道:
“毕竟是在孚日城,法洛兰经营多年的主场,教会不动用预言,信息渠道都未必有他们这么多。想瞒,也瞒不住。”
“何况,你没必要一直瞒下去——法洛兰知道我们的行踪问题不大,因为法洛兰跟洛林是传统盟友,但要是连莱斯基这种凡人都知道,问题就很大了,所以当时要让你帮忙查个清楚。”
“我正是看中孚日城鱼龙混杂,四通八达,才选择带薇薇安来这里治病,顺便接触法洛兰的代理人。”
“奇怪的是,答应洛林入城的时候,伊芙小姑娘犹犹豫豫,答应跟我见面的时候却很爽快。”
“为何不直接去法洛兰首都琶醍,跟国王或者是大臣们直接谈呢?”柯林问道。
他早就想问这个问题了。
格劳秀斯是个干脆利落的人,为何在这件事上偏偏如此不干脆?
“因为我,还有所有术师,被禁绝在法赫两国国境之外,如果公开跨越,无异于直接打教廷的脸,他们到时候就又要找术法学会麻烦了。”
格劳秀斯颇为无奈,“能来孚日城这个势力交错的地方,就是各国在明面不知情下,默许容忍的极限了。”
周围的风渐渐静下来,通天铜表已经出现在视野里,格劳秀斯的速度突然慢下来,柯林也随之生出一种莫名的直觉。
在经历了这么多之后,老师总算决定告诉他一些事情了。
自己的实力和身份,已经足以担当起,他们未来必然面临的命运。
两人都没有说话,风完全止息的同时,刚好停在了通天铜表的脚下。格劳秀斯向上看去,目光仿佛能穿透那厚厚的云层,看到那从未有人到达过的,通天铜表的顶端。
然后他收回目光,默默看了柯林好一会儿,良久,他才从喉咙里挤出喑哑的话语,声音里带着万千感慨。
“时不我待,时不我待啊。”
“本来想在你成为术师的这一个月带着你,好好训练你术师的基本功。没想到变化还是比计划快。不仅我要忙,没法来给你上课,更是需要你来为我们做事了。”
“你是术师,是我的学生,无论你想不想,别人自动就会给你贴上弗兰德斯术师的标签。”
格劳秀斯闭上双眼,微微垂下头来,显出少见的老迈之态。
柯林后来才知道,只有在怀念故人的时候,老师才会表现得像一个普通的老人。
“而无论你是否自认为自己是其中的一员,都不可避免地,会因此接收到来自外界的善意和恶意,好处和坏处。”
善意来自朋友,恶意来自敌人。
谁是我们的朋友?谁是我们的敌人?
“这层身份给你的好处,你已经体会到了,就是奥康神父,还有洛林兄妹的善意。但我很要遗憾告诉你,身份的优势仅有这些,而劣势远比优势明显——除了术师以外的超凡者,都会是你的敌人。而目前我们最主要的敌人,就来自伊比利亚帝国,弗兰德斯的宗主国。”
“表面上,伊比利亚皇帝自诩我们的父母,对付我们的手段却根本如同恶魔。”
老师寒声说道,语气是柯林未尝听见过的凝重。
“刚才,我跟其他还在弗兰德斯的术师谈了一会,他们说,弗兰德斯的形势已经很严峻了。伊比利亚派遣的总督,伊丽莎白女亲王,对弗兰德斯当地的压迫越来越夸张,已经到了忍无可忍的地步,随时都有可能爆发战争。”
看着柯林逐渐严肃起来的神情,格劳秀斯难得连着感叹,尽管克制,属于领袖的忧郁还是从话语中流露。
一直以来,他都背负着肩上的沉重责任,以领袖的姿态前行。
不能展现一丝软弱。
否则,伴随而来的就是敌人的攻击,盟友的轻视,和下属的怀疑。
唯独在柯林这个亲近,又什么都还不懂的弟子面前,他才能短暂地卸下负担,喘一口气,不必再当弗兰德斯术师的坚强领袖。
“我也没有必要瞒着你,现在就跟你说吧。我护送拉法叶兄妹来孚日城,除了帮他们完成血继仪式,最重要的任务其实是寻找盟友。”
“术师在哪个国家都是【不受欢迎的人】,我没法进入其他国家的国境,也没有国家愿意与我们互相派驻使节。因此,各方势力都插足其中,又很少有超凡者出现的孚日城,就成了我接触势力,寻找盟友的最佳选择。”
“能愿意帮助我们的国家和势力,不会是朋友,只会是跟伊比利亚有仇,出于削弱伊比利亚的目的,才有可能出手帮助我们。”
柯林点头认同。敌人的敌人,自然就是朋友。
“洛林不用多说,是我们的坚定盟友。通过贝克特主教,我也搭上了西塞克斯王国这条线。”
“而赫尔曼帝国,打来打去都是同一个家族,肯定跟伊比利亚站在同一条战线上,是我们的潜在敌人。北伊塔地区,向来收到拉特兰的控制和辐射,能不给伊比利亚支援就不错了,如果不是没办法,我都尽量避开与教会和商业对手见面。”
格劳秀斯如数家珍,一顿分析下来,柯林顿感豁然开朗。
他一直以来只是在凡人的世俗领域里打拼,没有接触外界超凡信息资源的机会,始终对世界局势一知半解,顶天知道拉斯洛大陆上存在哪几个国家和势力,有哪些名扬天下的家族。
现在,柯林总算是对世界局势有了一点初步认知了。
坏消息是,弗兰德斯术师要面对的敌人,似乎有点多啊......
不过,对于群狼环伺的局面,柯林还算有一点心理准备。瞧贝克特那老家伙无所顾忌的行径,就知道术师在超凡者圈子里有多么不受待见了。
在外边,术师受到的待遇向来是,对这种邪魔外道不必讲江湖道义,兄弟们并把子上!
话说回来,格劳秀斯说了这么多,是不是唯独漏了那最重要的一个国家?
“至于法洛兰,这个才是最重要的潜在盟友。最为强大,也最有意愿和能力。”
“一个给伊比利亚输血而不是放血的弗兰德斯,不符合法洛兰的利益。吕西安绝对不愿意看见,法洛兰被真龙家族的领土完全包围起来。”
“现在法洛兰也是双面受敌,不,三面受敌。东边是强大的老对手赫尔曼,西南是浴火重生的伊比利亚,双方还都能将势力辐射到北伊塔地区。法洛兰将会沦为阿西塞尔家族的笼中困兽,吕西安跟我们一样渴望找到破局的路。”
格劳秀斯看得很明白,说得也很透彻,但是,柯林已经预感到有个“但是”在这里等着他了。
“但是,我怎么也没有想到,来了孚日城这么久,最后找到的法洛兰代理人,居然是一个没完成血继仪式的小女孩。就算她真的能答应下来联盟的约定,我也不相信她有这个地位!换作她的父亲来,还差不多。”
“天知道,吕西安是怎么想的,他就这么放心法里尼亚?还是宫廷里的那些皇亲国戚让他太不放心了?”
他最后一次叹气,灰色眼眸里雾霭散去,略带浑浊的眼白泛起神光,长而尖的下巴微微扬起,仿佛将空气切开棱角。然后术法学会坚强的领袖,掌握一切的老师,重又出现在柯林面前。
“希望不能寄托在别人身上,能拯救我们的只有自己。”
“无论日后将面临的是战争,或是和平,我们都需要足够的实力才能从容应对。而现在,我们的硬实力,离任何一个王室,乃至教会,都有相当程度的差距,在超凡道路上的差距......你就先整理下今天的收获吧,未来还长,要靠你们年轻一代了。”
格劳秀斯拍拍柯林的肩膀,有点愧疚过早地交给柯林这等重担,但命运就是这样,不会乖乖等到你成长起来才给你出难题。
“相信以你无师自通言灵术式的天才,一定会给我更多惊喜的,老师完全相信你。”
听完这话,柯林原本沉重的心情也轻松起来,半开玩笑地说道:
“自学我是可以自学,但自学成才还是太早了些,还要您老多多指教。”
“都说了你是天才了,天才就得有全靠自学的底气,不必再说这些话了,我相信你,你也要相信自己啊。”
格劳秀斯对他挤眉弄眼的,惹得柯林哑然失笑。他听得懂言外之意——老师啊,是实在没空教你了。
从这个角度说,他跟柯林前世的导师还真有些相似,都是大忙人,整天飞来飞去在外开会,逼得柯林全靠自学。当然,不用组会只用上上课的悠闲乐趣,就只有柯林自己知道了。
见柯林露出傻乎乎的笑容,格劳秀斯心道这小子总算被自己诓住了,不枉他夸了这些好话。
若是夏尔还在世,一定会说,自己太宠这个小徒弟了吧?
内有黑潮之患,外有帝国之忧,夏尔还在的话,柯林也不用这么快跟着自己忙前忙后。
一想到夏尔,格劳秀斯发自内心的笑容又慢慢褪去,垂下眼帘,将对故人的思念从脑中驱走。他转过身,示意柯林跟自己往术师营地的方向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