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者已逝,死者苏生。
风来之国的天空与大地之间,到处都是红着眼睛,厮杀不止的绝望之人。
黑潮不可阻挡地向前推进,整个世界正在朝着注定的终点毁灭。
末日已至。
大地与天空翻转,天空化作龟裂的大地,大地仿若空茫的天空,中间的部分则不受时间侵蚀,分外空虚寂寞。
命途轮转,万劫不磨。
如果说,还有谁能拯救这一切。
那就只有塞勒涅了。
国王临死之前,亲口说过,继承了神格碎片的风之子,还有炼出神格,重新压制住黑潮的希望。
唯有她,也只有她,还有着选择的自由。
虽然塞勒涅还未来得及做出选择,柯林已经坚信,她一定会为众人而戴上王冠,绝不会自己独活。
因为这就是他认知里的塞勒涅。
天真,孩子气,永远坚持去做自己内心认为对的事,无关难易与利益——而少女纯粹的初心总是与命运同向而行。
半路却杀出布鲁托这个不速之客!
地狱般的喊杀声与哭泣声一高一低,听得人毛骨悚然。
大家冷漠无情地残杀着彼此,血像瀑布一样地流,像香槟酒一样地流。为着生存下去,大家都杀人。
柯林眼中完全没有其他人的战斗,死死盯着塞勒涅苍白的侧颜。
他不能完全确定这是布鲁托,只能确定这是个极其像布鲁托的风之子。就在塞勒涅充满悲伤,心神失守的一瞬间,他竟然能抓住机会,冲入了国王赠与给塞勒涅的那轮日辉月芒,试图抢夺神格碎片!
“塞勒涅,清醒过来!我该怎么做才能帮你?”
面对柯林焦急失声的呼唤,塞勒涅充耳不闻,紧闭着眼睛,长长的睫毛凝定。
意识中,她正与那可恶的不速之客,激烈地斗争着。
双眸紧闭,少女娇容上的表情变换扭曲,时而苍老,时而年轻。
柯林尝试着探出一缕意念,进入到神格碎片,立刻便被无情弹飞,不容许一点窥探。就这一会,明显不属于塞勒涅的苍老神情已然占据上风。她张开檀口,自言自语道:“南流景,你这家伙......千般算计,把我当宫廷小丑一样戏耍,最后还不是便宜了我!”
塞勒涅明丽的眉眼渐渐变为狰狞。
“你千算万算,可算得到我执念太深,死后,魂质竟然这么快就重新聚合,复活成了风之子?!”
塞勒涅,不,是布鲁托扯出一个残忍的笑容:“命运毕竟还是站在我这边啊……不仅用你的死为我找到了门,还让我保留了大部分情感和记忆!”
“南流景,你放心地去吧,你的遗产,我会好好替你保管的。”
柯林刚要再行试探,闻言顿时如遭雷击。
好在,姗姗来迟的格劳秀斯恰在此时赶到。
“到头来,国王真的死了。”
老师的灵魂传讯总算响起,柯林双肩一松,长辈带来的安心感,令他一下感到内心无比的疲乏。
“咦,这小姑娘怎么回事?给我的感觉就像是国王复活了一样。还有,她说话怎么跟布鲁托一样,柯林,这又是怎么回事?”
布鲁托都没有死,他当然也没有那么轻易地死掉。
“老师,您终于现身了!请你快救救塞勒涅......”
柯林难得地惊慌失措,用近乎哀求的目光看着老师。
“国王将自己剩下的神格碎片送给了塞勒涅,但是布鲁托莫名其妙重生成了风之子,即将要夺去神格碎片的控制权了。”
已经被布鲁托控制了大半的塞勒涅,脸色苍白无比,痛苦之色一闪而逝,如同漂亮精致,没有生命的人偶。
“柯林......快走,不要管我,你快走啊!”
然后,她的痛苦便又被布鲁托的狰狞与得意代替,眼神一转,挑衅似的看着柯林。
“来啊,柯林小子,你不是最喜欢这小婊子了吗?!”
“她现在就在这里,你舍得的话,就亲手杀掉她吧!”他猖狂地笑起来。
“当然,前提是你有这个本事,能破去我的神格,哈哈哈哈哈!”
柯林怒到脸上的青筋都要炸开了:“布鲁托,你敢动她,我必将你碎尸万段!”
布鲁托理也不理,转过面向新来的格劳秀斯,饶有兴致地欣赏着他灵体上大大小小的伤口:“哼,你也还没死啊。”
格劳秀斯浑不在意,平淡道:“当然没死,我来取你性命了。”
“大言不惭!”布鲁托也怒了,压抑住愤怒,他继续操控着塞勒涅的身体嘲讽道:
“很可惜,如果你的那栋奇观还在,我还要忌惮你一下。不过南流景那老东西,真是贴心,把你的依仗给废了,真是合我心意!给他打了那么多年的工,也是收回点利息了。”
打脸来的砰砰的快。格劳秀斯脸色铁青。
布鲁托说的是真的,南流景剥夺了他对领土的所有权,他暂时动不了奇观,没法给这洋洋得意的家伙制裁。
十万火急,就连柯林也忍不住催促道:“老师,你不是有奇观吗?用出来,治死他啊!”
“很抱歉,柯林......”良久,格劳秀斯慢慢说道,声音沙哑,像是一瞬间老了十岁。
“我们被国王取走了领土的所有权,失去了权源,我没法将【命途轮转】投影到这里。除非——我能重新取得对奇观的权源,但国王都不在位,这根本做不到。”
他简单地给柯林作了个奇观建造方式的解释。
“我们......失败了。为今之计,只有趁他彻底恢复全盛前,回战场去,能救一个是一个。”
“虽然很不甘心失败,但是,当断则断——走吧,我们带大家撤回永夜宫,那里有逃避黑潮的庇护所。”
完全看不到希望,格劳秀斯也想放弃塞勒涅了。
布鲁托不再掩藏自己猖狂的大笑。翻盘希望渺茫,第一次,柯林尝到心如死灰的滋味。
不行,不行......
经历了这么多的牺牲与挫折。
他不允许他和塞勒涅迎来的是这种结局!
回忆里,塞勒涅的笑声言犹在耳。
她对自己说——
柯林,不要着急呀......律师越是在危急的时候,越要从容。
柯林所有的表情在一瞬间消失。
冷静,专注,像一块不融的冰。
前世的律师,今世的术师,一字一句地说道:
“我想到了。”
“我有办法。”
“让与不破租赁!”
格劳秀斯愕然抬头。
“你说什么?”
“让与不破租赁,这是什么东西?”
“是办法。”柯林冷冷说道。
“你刚才不是说,绝大部分的领土,都是你租借了其他术师的,来加以利用建造奇观的吗?那么......”
“我们完全可以宣布在自己的法域内,领土的让与不能改变原先的租赁关系!”
这怎么可能可行?
格劳秀斯自小接受列罗式的法学教育,十二岁就在莱顿大学取得了法学博士学位,思维定式早已根深蒂固。
租赁合同是再公认不过的债权合同,而所有权是对世权,债权是对人权,前者当然优先于后者。
哪怕是赫尔曼蛮子,他们也只是承认出租人在让与所有权给第三人时,应该提前通知好承租人罢了。
术师们作为出租人,他们对领土的所有权被迫收回,又怎么能强行钳定租赁关系?
格劳秀斯蹙眉道:“柯林,你没有受过法学教育,你不知道,所有权一旦被收回,权源就没有了,其上的租赁关系一定随之消失!”
“为什么一定?”柯林毫不顾虑地直视着他,没有一丝畏缩。
“老师,通用术式是你教给我的,难道你不比我清楚——”
“法域之内,只要术师说行,那就是行!立法者的律令,就是法律!”
冷锋一样的话语将时间一寸寸拉长,格劳秀斯双眼一下子睁大,竟然对面前的学生感到陌生。
很多年前,也有人对着他,说过跟柯林一模一样的话。
他很不想承认。但他知道,这句话是对的。
“你知道这句话将打开一个什么样的潘多拉魔盒吗......”格劳秀斯的脸上慢慢泛出一个苦笑。
但是。
他的笑容却忽然释怀了。
格劳秀斯的神情变回容光焕发,属于年轻人的活力又回到了他身上,为着某个终于作出的决断。
与其现在就躲进永夜宫,迎来术法学会的末日,不如再将其延后一些。
今日过后。
哪管他洪水滔天!
“但是。”
“开就开吧!”
格劳秀斯重重地拍了拍柯林的肩膀,笑着将重任交给了他。
“至少,还有希望,也被一起放出来了。”
也许陈旧古板的术法学会,是时候要柯林这些野蛮生长的天才,来彻底改变一下了——
当初他招收柯林的本愿,不正是如此吗?
那就从今天开始吧。
既是毁灭,也是新生。
“你说术式内容,我来照着你念。”
柯林攥紧拳头,认真说道:“那好,老师,我已经想好了该怎么用这个言灵术式了。”
“我所租赁之领土,凡在租赁关系占有期限之内,发生所有权变动,不影响租赁关系的效力。”
话音落下。
术师生成!
他们所处的原地霎时生出游荡回旋的狂风。
魂质搭起规则之桥,权利借着灵魂上的联系复原,格劳秀斯背后的风车虚影便开始重新凝实。
“不——你这老家伙,你要做什么!”
布鲁托惊慌失措,暴怒着操控塞勒涅的身体想要冲上来,却被一条斜着飞来的绳索捆了个结结实实。
雷蒙德自黑潮中飞出,笑意凛然。
“想动他,先过我这一关。”
他转头看向惊疑不定的柯林,笑了笑,没有说话,旋即收起笑容,背对着某人说道:
“好久不见,格劳秀斯。”
日落来临的时候,他知道自己错了。
好在,还有补救的机会。
雷蒙德心中自嘲。
然后。
一道魂质送至格劳秀斯的灵体。
里面带着慷慨的授权。雷蒙德将自己的全部领土,也租赁给了格劳秀斯使用。
期限是——永久。
所有领土重归格劳秀斯掌控,【命途轮转】彻底复现重启。
【命途轮转】的投影同样冲入神格碎片之中,打破了神格、布鲁托和塞勒涅之间不对等的僵持。
诸事已定,三人静静地看着闭上眼眸,状似酣睡的塞勒涅,等待着命运最后的结果。
当塞勒涅终于睁开碧蓝色的眼眸。
一股神性自然而然地从风之子身上倾泻而出。
如同湖中仙女手捧瓷瓶,浇灌出生命之水,流向死意深重,多灾多难的大地。
荏弱明定的新月终于升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