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闲敲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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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几日里,李缓沿着官道南下,到了平阳府,瞧见城内已贴上了自己的通缉告示,只吓得肝胆欲裂。
背书的箱笼已丢在了林州城,幸得盘缠还贴身带着,李缓将脸上抹上了一些炭灰,掩去了容貌,又去马厩买了匹瘦马,灰溜溜的出了城,一路上只走山村小道,风餐露宿,生怕被人认出来。
这一日午后,李缓越过了沅水河,骑着马到了一个名为碗口的小镇子。
镇子不大,树木交错中零星散落着几十户民宅,远处的青山在阳光的映照下更为青翠,山间云雾缭绕,一条小溪将小镇一分为二,自远处迤逦隐入青山苍翠里。
李缓不敢入大城,到了这些小镇子便会进来补充一些口粮。
此镇已是黔地境内,再往西南便是传说中的十万大山了,想那通缉令也不会贴到这等边陲小镇上来。
李缓换了些干粮,心下茫然的四处溜达,一时也不知道究竟该去往何处。
迷茫之间,又走到了镇子边上,正巧碰见了一块路牌标识,一方写着“思州”,一边写着“宁音寺”,对应着两条分叉的道路。
李缓心中暗想:“当下也无处可去,倒不如去那寺里瞧瞧,拜一拜去一下身上的晦气也是好的。”
于是便不再犹豫,一拉缰绳,朝着“宁音寺”的方向慢慢去了。
李缓买的马儿并非什么好马,沿途景色清爽,树影斑驳,李缓走走看看只觉得心中舒畅,呼吸也畅快了不少。
大致跑了一个多时辰,李缓隐隐听见不远处有钟声传来,想是那宁音寺到了。
李缓到了宁音寺门口,只见大门一条青石小路幽幽转转藏进了深处,小路两边花草繁盛,松柏常青。傍晚的清风拂过,带动松柏发出低低浅吟。道路尽头,隐隐约约能看到几座庄严的佛家建筑,坐落于青山树林之怀。空气中飘着杳杳檀香,伴着远远传来的诵经号佛的声音,李缓只觉仿佛进入了一处与世隔绝的仙境,心中霎时宁静至极,波澜不惊。
门口也无人接引,李缓将马拴好,走了进去,漫无目的自行闲逛起来。
太阳西斜,天色将晚,不知不觉中李缓走到了一处石壁之前,壁上似乎雕刻着一些图案和文字。李缓心中好奇,借着月光,凑上前去仔细端详。
只见那石壁上下方刻画着很多线条,看起来像是一条大河,右上方刻着一轮初升的太阳,左边一只大鸟模样的动物,露出嘴中尖牙展翅向着太阳飞去,雄伟壮丽。当中一个巨大的佛头画像,背后隐隐发出几缕金光,佛像低眉垂眼,俯瞰着苍茫大河,双手立了个佛礼,更有一种悲天悯人的意境。石壁左上方刻着约莫百多个字,不似中原文字,李缓并不认识,但却能够感受到无法言喻的震撼。
“世间纷扰如潮水,渡人渡己渡神仙。”李缓瞧得奇妙,不禁有感而发,低吟了一句。
“好一句世间纷扰如潮水,渡人渡己渡神仙。不知这位后生夜游宁音寺,又有何纷扰呀?”李缓正瞧得入神,此时身后响起一人声音,忙得收回情绪,转头一看,发现有两人正在不远处一座小亭中对弈,此刻已停住了手,正笑眯眯的看着自己。
只见那小亭青砖古漆,贴了一副对联在外头,上联:山静似太古,下联:日长如小年。亭子中间挂着个小牌子,上书——不眠亭。
亭当中挂着一个黄色灯笼,灯笼下是一方石头做的棋盘,棋盘一边是位老者,身着描金紫袍,袍面下摆纹一只仙鹤,腰上挂着一枚青色玉佩,须发全白。
另一边那人年岁更大,和尚打扮,也是须发皆白,身着红黄袈裟,右手拿着一串佛珠,一脸善目慈眉。
“晚生李缓,误打误撞到了此地,胡言乱语惊扰了先生和大师对弈,还请恕罪。”李缓走将到亭边,见二人皆是气度不凡,自也不敢失了礼数。
“阿弥陀佛,施主不必如此,我宁音寺向来夜不闭寺,施主若有兴致,尽管自便。”那和尚拘了个佛礼,笑吟吟道。
那紫袍老者对着和尚笑道:“玄礼方丈,这寺里可有多久不曾来生人啦?”听这声音,正是适才开口发问之人。
“颜太师说笑了,敝寺地处偏远,已经有月余不曾见过外人了。”那唤作玄礼的僧人笑呵呵的回道。
李缓心中一惊,听闻玄礼大师唤那人颜太师,再瞟一眼那紫袍老者穿着,心中已将此人身份猜将出来了。
衣纹仙鹤补子,加上颜姓,此人应是朝堂一品大员太子太师颜仲昌无疑。
“晚生李缓,见过颜太师。”李缓慌乱的就要行礼。
“哦?你认得老夫?”颜仲昌站起了身子,扶起了李缓,疑惑问道。
“晚生李缓,孔孟门下学生,曾多次拜读颜太师的论作,大人所着《治国策论》《居盛文集》晚生已读过数十遍,对大人的文采韬略心生敬佩。”
颜仲昌,字居盛,宣始十二年开国皇帝钦点的状元,曾任翰林院学士、户部尚书。后先皇登基,朝堂动乱,被贬为平原太守,远离京城十数年。当今皇帝继位后重新召回颜仲昌,官拜太子太师,居正一品。
颜仲昌状元出身,一身才学举世难匹,当世读书人多争先拜读其作品,李缓所说也并非虚言。
听闻李缓是读书人,颜仲昌奇怪道:“读书人怎得把自己弄得这番狼狈模样?”
原来多日的野外奔波已让李缓衣衫略为脏破,脸上也显得风霜弥久,实在不像是个斯文的读书人。
李缓心想:当下自己还是在逃之身,实不该将不光彩的经历说与他人,颜老乃当世大家,更得留个好印象。
于是便找了个借口道:“晚生此行便是游历四海,不晓误闯贵寺,想来参悟佛理不料惊扰了二位。”
“阿弥陀佛,施主既然能无请自来,便是与我佛有缘,算不得惊扰。”玄礼大师笑了笑,又道:“颜太师棋艺超绝,老衲此局败象已露,正巧得施主解围,还应当感谢施主才对。”
李缓颇通棋理,往棋盘看了几眼,此时黑白双棋旗鼓相当,玄礼大师所执黑棋布局有度,尚无败理,想来是他谦虚所言。
似乎瞧见李缓看出了玄妙,玄礼大师起了身子道:“既然有缘,那便请李施主与颜太师对弈一局,老衲在旁给二位煮茶,此当雅致。”
颜仲昌喜棋,此时天色尚早,颜仲昌正兴致勃勃,对李缓招手道:“小子来陪老夫对上一局,顺道尝尝玄礼大师的小沅江茶,那可是平日里难得喝上的好茶呐。”
“敝寺自行采种的茶叶,并无特别之处,幸得颜太师喜欢。”玄礼大师笑呵呵地坐到了旁边,开始煮起了茶。
李缓对琴棋书画都颇有兴趣,对弈这等差事已经许久没做过了,此时也是心痒难耐,便拱手施礼:“晚生从命,请太师指点一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