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章 关外童谣
沿着黄河一直往北走,出了雁门关便是浩瀚无际的塞外风光。
当世以山海关、居庸关、雁门关、嘉峪关为线,四关以南称为中原,四关以北,便尽统称为关外。
燕云十六州自后晋被外族占领,一直到四百年之后的明朝,才又一次重新夺回燕云十六州的掌控。
而乾朝在刚刚建立之初,国力羸弱,以休养生息为主,先皇白睿手段软弱,导致匈奴大举南下,不仅吞并了关外部分土地,甚至还打到了长城以内,朝堂震惊。
直到大将军李墨仙于正统十二年大破匈奴主力,次年方才将匈奴重新打退至长城以北,收复了部分关外失地。
云城,自那之后,才又重新归于乾朝管辖。
自此一战之后,乾朝与匈奴边境开启了二十余年的相对安稳,云城作为北出关外的最后一座大城,这些年里中原商客与匈奴游民互相融合,倒也是别有一番风味。
方秋鸿孤身来到云城的时候,距离华山之行已经过去了九日。
他牵着马走过云城南门时,青铜檐角挂着的风铃正在呜咽,那是用当年那场大战以后匈奴遗留下来的箭镞熔铸的铃铛。
二十年风沙掠过,铃铛纹路里的尘土早已被染黑,倒像是干涸已久的血迹。
夯土城墙斑驳如老人面庞,新补的墙砖泛着青白,压在那些被匈奴弯刀劈出裂痕的旧砖上。
几个孩童蹲在墙根玩羊拐骨,其中一个男童从齿间漏风的豁口里飘出不成调的童谣:“箭做铃铛土做墙,将军血染白衣裳..……”
城西酒旗在暮色里耷拉着,旗面被风撕扯得破破烂烂,十分萧条。
“关外风光果然与中原大不相同。”
方秋鸿赞叹一句,伸手掀开缀满驼毛的棉帘。
浓烈的马奶酒气混着羊膻味扑面而来。三个佩弯刀的江湖客正围着火塘啃羊头,炭灰里埋着的酒瓮咕嘟作响。
“听说了么?不日之后关外武林会在葬龙滩摆英雄擂。”
满脸刀疤的汉子撕下羊眼扔进嘴里,又开口说道:“连‘荒芜’的人都接了狼皮帖。”
方秋鸿的指尖在粗陶碗沿顿了顿,留上了心。
“荒芜都来啦?不知今年中原武林可会不会来人。”
旁边一络腮大胡子扯下一块羊耳,塞入嘴中问道。
刀疤汉子大笑几声,开口说道:“关外武林会五年一次,先头几次都给中原武林各大掌门人送去了狼皮帖,却从未见过中原武林的人来参加。”
络腮胡又吞下一口羊奶酒,满不在乎说道:“大概是怕了吧,‘荒芜’四大堂主,但凡来了一个,那都是中原那些软得像羊羔的名门正派碰也不敢碰的。”
那刀疤汉子陪上一口酒,压低了声音:“不过据说江堂主此行中原倒是吃了个瘪,据说还身受重伤了。”
“哦?”
另一个一直未开口的驼背男子开了口,语气中有些惊奇。
“江堂主的武功还能给人伤到?”
刀疤汉子点了点头,又说道:“嘿,也不知那中原武林的小羊羔子们又用了什么阴谋诡计,不过我听说今年铸剑山庄蒙庄主也会亲临。”
“铸剑山庄?是那个人称‘炉中一点烈焰,世间万千神兵’的铸剑山庄?他们来这里作甚?”
刀疤汉子将一块羊肉吞下,顺了口气说道:“据说,铸剑山庄得了一块奇铁,要再铸一柄‘囚龙’,特邀天下英雄去见证开炉。”
驼背男子恍然大悟,随即又低声问道:“囚龙?这把武器不是已经失传许久了吗?什么叫再铸一把?”
刀疤男子摇摇头,说道:“这便不晓得了,据说铸剑山庄算过日子要到明年才会开炉,而只有在英雄擂台之上大放异彩的人,才能得到邀请,到时候才能知道,不过中原人做事属实不够爽快,拖拖拉拉就跟娘们儿一样。”
“哈哈哈,就中原武林那些小羊羔们,再好的武器给到他们手里,也没有什么用,这些年来,天底下武功最高的人不一直在咱们关外么?”
络腮胡子爽声一笑,一碗奶酒又已下肚。
再响起一阵碰杯豪饮的声音,三人接下来的说话便再无新意,方秋鸿也就收起耳朵,只草草吃些之后,付了银子离开了酒家。
站在布满沙土的长街上,方秋鸿朝北边深深望了一眼。
透过北城门,依稀能看到城外就是大片的无垠荒漠,落日与晚霞成映。
身在关外,似乎能看到天空的极限,这种光景,是在中原怎么也难以见到的。
看来要探寻荒芜的秘密,还得往北去,去会一会那什么关外英雄擂。
方秋鸿掸了掸身上的灰尘,出了城门,往北而去。
云城内一处民居后头,一座矗立的雕像突然被夕照点亮,那是二十年前云城百姓用城墙残砖混着战场兵刃熔铸的李墨仙立像。
雕像右手持一断剑指北,左手托着匈奴部队的狼头大纛,战袍下摆已经被黄风蚀成千疮百孔,看上去已经许久都没人打理过了。
雕像上意气风发的目光仿佛注视着那道孤身越走越远的负剑少年的身影。
残阳如血,雕像断剑的缺口正卡住最后一缕日光,灼得沙海泛起血红,就像当年在此被数万匈奴鲜血浸透的沙砾。
几个顽童不知何时又转到了雕像后头,稚嫩的童声追着沙粒遥遥传来。
“箭做铃铛土做墙,将军血染白衣裳。仙军可破百万师,断剑敢与天较长。”
最后一个音节被风嚼碎时,方秋鸿的脚印已湮灭在沙丘背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