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井底纹章》
我攥着祖父临终前塞给我的铜镜碎片,站在老宅天井中央。掌心的血珠渗进镜面裂痕,月光突然暗了一瞬,井口飘出的腐臭里混进了檀香味,和二十年前祖母吊死在井栏那晚的气息一模一样。
铜镜边缘的铭文在月光下渗出青苔般的绿锈,我蹲下身擦拭井沿,发现那些墨绿色苔藓竟勾勒出与铜镜相同的纹路。手机电筒扫过井壁时,水面倒影突然滞后了半拍——井底的";我";仍保持着擦拭动作,而真实的我已僵在原地。
";叮——";
怀里的铜镜碎片突然发烫,井底传来瓷器碰撞的脆响。我系好安全绳下降时,绳索每隔三寸就碰触到凸起的纹章,那些青铜铸就的家族图腾本该镶在祠堂梁柱上,此刻却在井壁排列成螺旋向下的阵型。防水相机拍到第七个纹章时,镜头蒙上雾气,显示屏里的井水竟开始倒流,裹着絮状物的水珠悬浮着扑向镜头,像无数张开的嘴。
井底淤泥里埋着半截石碑,碑文被青黑色菌斑覆盖。当我用铜镜刮去腐殖质,";癸亥年七月初七溺亡者";几个字在月光下渗出血珠——那正是我的生辰。石碑背面密密麻麻嵌着铜镜碎片,每一片都映着不同年代装束的";我";,最近那块碎片里的影像穿着我今早丢弃的破洞牛仔裤。
安全绳毫无预兆地绷断,我跌坐在淤泥里,摸到截冰凉的腕骨。尸体的右手紧攥着褪色红绸,展开时赫然是我家族谱的残页,所有女性名字都被朱砂划去,最后空行处晕染着新鲜墨迹,未干的";林晚";二字正是我的名字。
井水突然沸腾,腥臭的泡沫涌到腰际。铜镜碎片在掌心剧烈震颤,那些嵌在井壁的纹章开始顺时针旋转。我看到自己的倒影分裂成十二个,她们穿着不同朝代的素衣,脖颈都有紫黑色勒痕。最年长的那个抬起溃烂的手指,井壁应声裂开蛛网状缝隙,露出后面蜂窝状的壁龛——每个洞窟里都蜷缩着具怀抱铜镜的女尸,腐化的面部轮廓与我有九分相似。
";该补镜子了。";
她们异口同声地说,声音像是生锈的金属片在井壁刮擦。我的运动鞋陷进淤泥,拔出时带起串铃铛,正是祖母下葬时握在手中的那对阴铃。铃舌撞击内壁的节奏逐渐与心跳重合,井水漫到胸口时,我看见水面浮现外祖母投井那天的老照片——她背后井口的倒影里,分明映着十二个重叠的身影。
铜镜突然迸裂,锋利的边缘割破掌心。血滴入水的瞬间,井底石碑轰然倒塌,露出下面六边形地宫。十二具水晶棺椁围成环形,正中青铜祭坛上摆着未完工的镜胚,镜框纹章空缺处正好能嵌入我带来的碎片。
地宫四壁的壁画开始剥落,彩绘的投井场景中,每个自尽女子的铜镜都缺少相同形状的碎片。当我将最后一块铜镜按进凹槽,祭坛下方传出机括转动的闷响。棺椁里的尸体同时坐起,她们掌心托着的铜镜残片悬浮在空中,拼合成巨大的镜面。
镜中浮现老宅族谱的全貌,每页空白处都浮现出新的名字,那些被朱砂划去的女性姓名后都缀着";癸亥年七月初七溺亡";。祠堂方向传来梁柱断裂的巨响,我摸到的手机自动播放视频:此刻的我正在地宫疯狂捶打祭坛,而井口上方站着十二个穿素衣的";我";,她们手中的红绸正系成第十三个绳结。
井水突然结冰,裂缝中伸出无数挂着铜铃的手。当我扯断颈间红绳逃离,发现每截断绳都系着块带血的镜片。祠堂方向升起的浓烟在空中凝成族谱图案,最新添上的名字正在灼烧,灰烬落进井口时,水面倒影里的我眼角多出颗朱砂痣——和棺椁里所有女尸的特征完全重合。
铜镜碎片在衣袋里重新变得滚烫,井底传来玉石俱焚的碎裂声。我跌坐在祠堂废墟里,发现每块残破的灵牌背面都刻着井壁纹章,而属于我的那块牌位下压着张泛黄的照片——满月下的井口探出十三只握镜的手,最纤细的那只手腕系着今天我戴过的运动手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