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二十三年秋,苏州河畔的顾家老宅,那股艾草味浓得呛人。我当时正蹲在厢房门槛上,瞅见白事儿张在给棺材里的顾家小姐摆弄妆容,描眉画唇的。
这顾家小姐叫顾若寻,可是留过洋的新派人物。谁能想到,竟难产死在了那雕花木床上。更邪乎的是,她断气后,肚子里的胎儿还蹬出半只青紫色的小脚。
再看那尸身,脖颈有道吓人的伤口,虽说用白绸围着,可黑血还是止不住地渗。白事儿张一边忙活,一边声音发颤地喊:“青河,香灰。”我赶紧掏出奶奶留下的铜制香炉,那香炉暗红暗红的,上面盘着九条衔尾蛇,看着就透着股神秘劲儿。
等我把第三把香灰撒在尸身肚脐的时候,“哐当”一声,廊下传来铜盆坠地的脆响。扭头一瞧,顾家二小姐若琳正扶着门框,抖得跟筛糠似的,结结巴巴地喊:“那、那孩子的脚......在动!”
这一嗓子,把大家都吓得够呛。就见棺材里的尸身,突然弓起了脊背,绣着并蒂莲的绸衣下,鼓起一道道诡异的蠕动。我也顾不上那么多了,伸手一把扯开衣襟,好家伙,青紫的肚皮上,凸起五根细长指印,就好像有只小手在子宫里拼命往外推。
再看白事儿张的罗盘,指针跟疯了似的乱转,檐角的铜铃也无缘无故地响起来。我赶紧摸出银针,往尸身的关元穴扎去,结果针尖刚碰到皮肤,就弯成了鱼钩状。
这可咋整?我急得大喊:“去请文三叔!”又接着喊,“带三丈红布、半斤朱砂,还有——”话还没说完呢,那尸身突然睁眼了,浑浊的眼球慢悠悠地转向西南方。我顺着一看,西厢房窗棂上不知啥时候趴着只黑猫,碧绿的瞳孔映着屋里的烛火,就像两点飘忽的鬼灯笼,看得人心里直发毛。
没多会儿,文三叔风风火火地踹开门进来了。这时候,尸身已经挣断了捆尸绳。文三叔是个驼背老人,他把桃木剑“噗”地插进青砖缝里,剑穗上系着的铜钱哗啦哗啦直响。他一边忙活,一边埋怨我:“接阴婆最忌见黑猫,你小子这下可犯了大忌。”说完,往我手里塞了把糯米,又吩咐道,“去西南角,找背阴处挖的土,埋三枚乾隆通宝。”
我正准备去呢,就听棺木“哐哐”地剧烈晃动起来。顾若寻的指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疯长,在棺盖上抓出一道道深深的沟壑。我壮着胆子摸了摸尸身腹部,那触感,就像按在装满水的猪尿泡上,寒气顺着指尖直往骨头缝里钻。
文三叔这时候突然伸手,“嘶啦”一声扯开尸身的衣襟。嘿,胸口竟然显出块巴掌大的胎记,仔细一瞧,这胎记的形状,跟我那香炉上的衔尾蛇一模一样。
文三叔吧嗒了一口旱烟,把烟杆在棺材上敲出火星子,慢悠悠地说:“是阴胎记。这孩子本来该是阴司引路人,可惜被鼠药坏了胎气。”
听他这么一说,我猛地想起前几天在码头捞起的那具浮尸,死者叫鲁民,胃里也有同样的鼠药残渣。装药的小塑料袋上印着个模糊的“福”字,跟顾家厨房角落发现的鼠药包装简直一模一样。这中间,难道有啥不可告人的秘密?
很快,就到了子时三刻。老宅突然涌进一大片浓雾,伸手都不见五指。我按照奶奶手札里写的,用公鸡血在尸身周围画下八卦阵。当第七盏莲花灯亮起的时候,顾若寻的肚皮“呲啦”一声,裂开一道血口,婴孩青紫的手臂伴着黑血滑出体外。
文三叔赶紧用红布裹住婴尸。就在这节骨眼上,西南方传来一声凄厉的猫叫。紧接着,黑雾中浮现出一张扭曲的脸,是徐红梅那个疯妇人。她丈夫上个月吊死在顾家染坊,这会儿她正攥着半截麻绳,狞笑着说:“顾朝宗害我男人喝药自尽,我要他女儿永世不得超生!”说完,她竟然“嗷”的一口,咬破舌尖,把血喷向悬在梁上的麻绳。
这一下可不得了,原本安静下来的尸身,猛地坐了起来,脐带像条毒蛇似的,“刷”地缠住了我的脚踝。我当时心里那个害怕呀,心都快跳到嗓子眼儿了。
就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候,白事儿张的铜锣“哐”地炸响。我赶紧把香炉倒扣在尸身天灵盖,嘿,那九条衔尾蛇突然泛起青光。再看婴尸额间,也浮现出同样的印记,裹尸的红布竟然无风自燃。
在那跳动的火光中,我瞅见顾若寻的魂魄从尸身抽离,脖颈伤口处还钻出密密麻麻的线虫,这线虫,可不就是鲁民尸体上出现过的尸虫嘛。
这时候,文三叔瞅准时机,桃木剑“嗖”地一下,刺穿了徐红梅的手掌。就听“噗”的一声,鼠药袋从她袖中滑落。大家翻开染坊账本一看,好家伙,上面有潦草的签字,原来顾老爷上个月确实克扣过徐家工钱。
正当大家都愣神的时候,婴尸突然“哇”地发出一声啼哭。再看香炉上的衔尾蛇,竟然开始首尾相衔,缓缓游动起来。那青光越来越强,很快就笼罩了整个灵堂。这时候,那只黑猫炸着毛,“嗖”地一下逃向了夜色,梁上的麻绳“啪”地断成了九截。
折腾了一晚上,到五更天的时候,我去乱坟岗埋下婴尸。文三叔在旁边念叨着,说阴胎记是轮回印记,这孩子本来该引渡九世怨魂,结果因为徐红梅的鼠药,成了索命鬼。
晨雾中,我好像看见顾若寻的虚影抱着婴孩对我行礼,她脖颈的伤口处开满了血色莲花。她还缓缓指向苏州河方向,我定睛一看,那里漂着个扎红绳的玻璃瓶,这不就是徐红梅丈夫投河前攥着的毒药瓶嘛。
回城的时候,路过徐家染坊。那褪色的招魂幡在风中呼啦啦作响,透着股阴森劲儿。再往染缸里一瞧,浮着具肿胀的尸体,仔细辨认,正是失踪三日的顾老爷。法医解剖胃袋的时候,发现半片未消化的鼠药袋,那“福”字缺了示字旁,在晨光中,就像一张咧开的血口,仿佛在诉说着这场离奇事件背后的恩怨情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