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十七年深秋,徽州府那雨就跟被人拧开了水龙头似的,没完没了地下。青石板路上飘着泛黄的纸钱,看着怪渗人的。
有个卖油郎叫李二瘸子,这人走路一拐一拐的。这天,他裹着蓑衣,手里攥着半截红头绳,正匆匆忙忙地往城隍庙赶。这红头绳是他今早在城隍庙后墙根捡的。
三更梆子“当当当”敲过三响,四周安静得吓人。突然,李二瘸子听见自家瓦檐上“簌簌”作响,就跟有啥东西在上面跑似的。他火冒三丈,大骂一声:“哪个短命鬼敢踩老子屋顶?”抄起门闩就冲了出去。
这一出去,他就瞧见西边巷口悬着盏黄纸灯笼。嘿,你说怪不怪,那灯笼飘得极低,离地不足三尺,灯面上还用朱砂画着道符咒,在这黑夜里一闪一闪的,透着股邪乎劲儿。
李二瘸子好奇心上来了,撒开腿就追着那灯笼跑。拐过三条街,嘿,竟来到了城南义庄门前。义庄守夜的老张头正抱着酒葫芦打盹呢,迷迷糊糊一睁眼,好家伙,就看见那灯笼悬在停尸房窗棂上。
老张头心里“咯噔”一下,头皮发麻。他举着油灯凑近,往停尸房里一瞧,二十具薄皮棺材摆得整整齐齐,可唯独第三口棺材盖板半开着。老张头壮着胆子再凑近点,这一看,差点没把他魂吓飞咯!只见棺中躺着个穿红肚兜的男童,脖颈上缠着半截红头绳,嘴角还挂着一抹诡异的笑,在这昏暗的灯光下,别提多吓人了。
第二天清晨,绸缎庄周掌柜家可炸了锅。他家六岁的独子周宝儿,在卧房里凭空消失了!雕花木床上留着湿漉漉的泥脚印,窗台上还搁着张靛青色帖子。周掌柜哆哆嗦嗦地抖着手展开帖子,只见上面墨迹如血,写着:“夜游神借童子游阴司,子时三刻备白米三斗、雄鸡血一碗,置于城隍庙戏台。若差半粒米、少一滴血,令郎魂魄永镇黄泉。”
这事儿可不得了,惊动了巡警队王队长。王队长带着洋枪队,夜里就在戏台四周埋伏好了,就等着看这“夜游神”到底啥模样。
子时刚过,就听有人喊:“快看!”只见戏台立柱上突然渗出黑血,跟眼泪似的往下淌。紧接着,十二盏黄纸灯笼从四面八方飘来,在半空拼成个“冤”字。这一下,把埋伏的巡警们吓得够呛,突然集体犯起癔症,对着空气“砰砰砰”胡乱开枪。
就在这一片混乱当中,嘿,周宝儿竟赤着脚从城隍爷塑像后爬出来了,小手里还攥着把带血的铜钥匙。这可把大伙都看懵了,这到底咋回事儿啊?
城西胭脂巷有口百年老井,井栏上刻着“光绪三年重修”的字样。打更的赵驼子说,每到子时,井底就传来女子唱曲声,唱的还是三十年前红极一时的《牡丹亭》。这大晚上的,冷不丁听到这声音,谁不害怕呀!
李二瘸子拿着周宝儿手里的那把铜钥匙,一路找啊找,还真就找到了这口老井。他发现井壁青苔间嵌着个生锈铁匣。费了好大劲打开铁匣,里面是半幅褪色的《夜宴图》,画里那女子怀抱琵琶,仔细一瞧,嘿,眉眼跟城门口通缉令上的女飞贼柳三娘一模一样。
当天夜里,暴雨倾盆而下,井水突然暴涨。王队长带人抽干井水,这一抽,可不得了!竟在井底挖出七具孩童尸骨,每具尸骨天灵盖都钉着三寸铁钉,看着就让人头皮发麻。更骇人的是,尸骨堆里还蜷着具女尸,身着戏服,胸口插着半截断剑,仔细一辨认,正是失踪十五年的柳三娘。
这时候,城隍庙老道士站出来道破天机了。原来这柳三娘本是徽州第一名旦,十五年前因为私藏革命党信件,被官府追杀。她把密信缝在七个孩童的棉袄里,想着躲过一劫,没想到遭线人告密,官府把孩童都溺死在这胭脂井里,柳三娘也自刎在了井中。
老道士说:“夜游神乃是冤魂所化,借童子眼通阴阳两界。”说完,他把雄鸡血泼在《夜宴图》上,好家伙,画中女子突然流下血泪。这时候,一直不说话的周宝儿突然开口了,可那声音竟是个苍老妇人的:“那七个孩儿的魂魄困在城隍庙地宫,要破局需找齐七把铜钥匙。”
当夜子时,李二瘸子带着巡警队撬开城隍庙地砖。嘿,地宫里赫然摆着七口小棺材,棺盖上刻着北斗七星。打开棺材,每口棺材里都躺着具栩栩如生的童尸,手中握着刻有生辰八字的铜钥匙。
七把铜钥匙都找齐了,李二瘸子把钥匙插入胭脂井壁的七个孔洞。这一插,井中突然升起白雾。雾里走出个穿戏服的女子,身后还跟着七个蹦蹦跳跳的孩童。柳三娘对着周掌柜盈盈下拜,说道:“当年告密者,正是令尊周老太爷。”
嘿,话音刚落,周老太爷的牌位突然“啪”的一声炸裂,从中滚出颗发黑的牙齿。
老道士赶紧摇动三清铃,把雄鸡血与白米撒向井口。就见那七个孩童化作青烟消散了,柳三娘的戏服也褪成了素白。她对着众人深施一礼,然后跟着黄纸灯笼飘向了夜空。
第二天清晨,井底竟涌出清泉,喝一口,甘甜异常。
从那以后,徽州府再没人见过夜游神。只是每逢清明,总有人看见井边落着几片带水渍的桃花瓣,就好像,那些没了的人,还在这世间留了点念想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