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棋局（4）
手冢离开的脚步不自觉的快了起来。他感觉自己像是在逃跑。失去了以往的从容。
“明明没什么的。”他在心里想。但是在见到太子的那一刻，他原本平静的心情就开始变得躁动。好像本来已经沉睡的情绪猛兽被惊醒，猛的要冲出牢笼。
他压抑着胸中的躁动，仿佛情绪的鬼魅正在将手伸向他的喉咙。
他必须要马上离开。否则这么多年的克制与努力就会前功尽弃。
在完全脱离了对方的视线之后，手冢的脚步变得缓慢了一些。
他不知道自己走了多远，但是看周围的环境，他距离爷爷的宫殿已经不远了。他停下来，靠在一棵树上，努力的平复心情。
“您怎么了，殿下？”跟随的侍者问道。
“没事。”手冢微微闭上眼睛，稍微缓和了一下之后才睁开。“走吧。”他说着，直起身，朝着熟悉的路迈出了步子。
侍者有些担心，但是他理解手冢的性子，再问便也是无济于事，只好加快了脚步跟了上去。
手冢走到大门口停下了脚步。
手冢国一所在的宫殿的大门永远都是敞开着的。大门被漆成朱红色。从大门口到正厅有一排回廊相连。回廊之外，碎和矮草铺就整齐的院落中间有一个小池塘，池塘的中间用假山做成的高山流水，鲤鱼在周围环绕。
手冢抬头看着天空。湛蓝色的苍穹万里无云，阳光撒在黄色的瓦片上，反射的光让人睁不开眼睛。由内而外，高墙金瓦所包围的一切，大都带着庄严的从容。
手冢迈过门槛，一眼就看到了院子一角正在修剪花枝的爷爷的随侍安藤敏。
听到了脚步声的安藤从容的抬起头看向门口，在看到手冢的身影的时候，忍不住惊讶的张大了嘴。
“哦，天哪。”他喃喃自语的站起身，迈着老迈稳健的步伐迎了上去。
安藤没有想到手冢会提前一天出现在宫里，他很惊讶，似乎有些措手不及。“殿下，陛下要是知道您来了一定会高兴坏了。”
手冢微微点了点头。跟安藤短暂的寒暄了几句，然后在安藤的引导下，沿着回廊走到了正厅。穿过正厅再沿着里面的长廊走半圈。茶室的门虚掩着。
安藤在门外跪坐下来，用低沉的嗓音恭敬的说道：“陛下，国光殿下来了。”
门的另一边响起了杯碗碰撞的声音，紧接着一个威严的声音响了起来。“进来吧。”
安藤往旁边侧了一下身子，拉开拉门。等到手冢走进去之后，他便关门离开了。
手冢在门口跪坐下来。还没等他行完礼，手冢国一就率先碍口道：“一切都准备好了是吗？”
“是。”
“来这边坐吧。”手冢国一说着，将刚泡好的茶倒进杯子里，放在了对面。
手冢在对面坐了下来。目光沉静而恭敬的看向自己的爷爷。在这种时候，他很少会主动开口说什么。
手冢国一对自己孙子的到来像是早有预料一样，既没有惊讶也没有欣喜。好像所有的情绪在那张严肃的脸背后被困住了。
“你布局了这么久，是到了收拾成果的时候了。”
“这都是爷爷的功劳。”手冢微微初夏头表示感谢，然后又抬起头，正视着手冢国一，微微抽动的嘴角欲言又止，他思忖了片刻，终于还是开口说道：“孙儿有一个问题想要问爷爷、”
手冢国一拿起茶杯，送到嘴边，抿了一口。“问吧。”
“您为什么会选择我？”
事到如今，手冢会问这种问题也是意料之内的。关于这个问题，手冢国一早就准备好了答案。但是他并没有马上就给出答案。他又喝了一口茶，慢条斯理的往空杯子里续上茶水，然后缓缓他起头，回视着手冢的目光。
手冢国一身材魁伟，棱角分明的脸庞虽然有了岁月刻画的沟壑，头发和胡子都已经变得花白，但当年立于王者的威严依旧不减。眉宇间还能看出当年的意气风发，如鹰一般的眼神依旧目光灼灼，无论是他坐着还是站着，丝毫没有老迈的颓萎。只是看向你，完全不需要任何情绪的外露，就会给人一种无形的压迫感。
然而，手冢的目光完全没有回避，他也坐的笔直。沉默正在拖拽着周围的一切，仿佛在两人的视线交汇之处，一个年轻的武士正在挑战一个曾经的王者。
“因为我必须要选一个，而你是最合适的罢了。”
手冢显然对这个回答并不满意。他继续说道：“父皇最喜欢的是太子，当年完全有理由让太子离开。但是他却没有那么做，或许，这背后有您的指示。”
手冢国一的嘴角勾起一抹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对你的父亲来说，困在身边的东西才是最安全的。”
“最安全.......”手冢的眉毛琢磨的靠近。
“你的父皇也是我的儿子，我比你更了解他。”
“因为不在乎，所以就无所谓对吗？”
手冢国一摇了摇头。“我刚才说，困在身边的东西才是最安全的。”
手冢微微抬起眼眸，将信将疑的看着手冢国一。他已经猜出来他的言外之意，但是又对这种猜测缺乏自信。
“你的父亲很清楚我的性格，也很清楚自己儿子们的性格，但是对于一个统治者来说，能否掌控是关键。他这次同意你回来，你觉得父爱的成分会占几成呢？”
手冢转过头看着另一张桌子上的棋盘，又是下了一半的棋局。他转过视线，看着自己的祖父，不禁哑然失笑。“说到底，我也好，父皇也好，都只不过这个棋盘上的一个棋子而已。”
“我老了，就算眷恋这天下，早晚有一天也得放手。”手冢国一说着，又给自己的杯子添了新茶。“现在只想下下棋喝喝茶。国光，你要明白，这个世界上没有绝对好人和坏人。只是每个人所背负的东西和扮演的角色不同，责任也就不尽相同，最终对善良与邪恶的定义就不尽相同。所谓一个统治者，你要时刻记得，当你呀行使大众目光中的恶行的时候不要犹豫，如果能够一击毙命就不要给对方而可以喘息的机会。但是当你实施恩惠的时候，永远不要做到倾囊相助，你对他人的恩惠是一种礼仪的索取，要懂得一点一点的去让人对你感恩戴德。”
手冢国一的眼神如同他口中吐出的文字一样冷漠无情，看着棋盘上这一颗野心勃勃的棋子。
手冢对祖父能够说出这样一番话并不感到意外。他听过他的事迹。一个没有继承权的庶子，在经历了自己的生命被时刻威胁的恐惧之后，终于决定放手一搏。他的刀刃下是数不清的亡魂，尸山堆砌的城墙，血海染红的地毯，踩在这些哀嚎和悲鸣之上的就是这个曾经的王者。
“或许你现在还不会明白。”手冢国一长叹了一口气。“但是，总有一天你会明白的。你是这些人里面最像我的人，我不希望你等到人头落地的那一刻才明白这个道理。”
“是。孙儿谨遵您的教诲。”
“我听说，不二家的小子回来了。”
手冢愣了一下，一瞬间的紧张掠过肩头。“是，他回来了。”
“听说他现在在你那。”
“是。”一种复杂的感觉开始在手冢的周围环绕。他不禁微微低下了头，看向那杯已经凉掉的茶水，突然感觉口干舌燥，喉咙也像是被什么拉紧了。
手冢国一马上就察觉到了手冢的不自然。问道：“你怎么了？为什么一提起不二家的那个小子你就变得很奇怪。”
“不，没什么。就是想起来最近发生的几件事。我察觉到现在盯着他的人不不只有不二文彦，或许还有别人在打他的主意。”
“有人希望不二文彦活着，有人希望不二家的小子活着。这是很正常的事情。关于这件事，你自己需要有一个权衡。哪一颗棋子对你有用，你要看清楚。”
“是。”
手冢离开了，他觉得自己不能再在这待下去。那一杯凉茶入喉，他感觉浑身的血液和骨骼都被冻住了。
等到手冢彻底离开了。安藤敏才在手冢国一的召唤下出现在茶室的门口。
“安藤，你派几个人盯着不二家的那个小子。要做的隐秘，不能让国光察觉到。”
“您是对那个孩子不放心吗？”
“我了解国光，他不是那种会轻易相信人的性格。那个小子离开京城这么多年都能悄无声息的躲掉不二文彦的追杀，可见他不是一个随随便便的小角色。国光这个孩子虽然跟我很像，但是我知道有些事情他是做不了的。能让这个国家继续存在下去，接任者必须是国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