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了,私事解决完没?解决完要开始下一个考验了。”
光柱粗着嗓子拉进程。
见没人有异议,才继续道:
“第二道考验,问心。去吧去吧。”
姒今朝在原地等了一会儿。
无事发生。
嗯?
姒今朝略有些茫然地眨了眨眼睛,环顾四周。
所有人都保持着原有的动作定格,仿佛时间已在他们身上静止。
师兄,熙宁,敖九州都是如此。
只有她,仍在自由活动。
姒今朝气哼哼地转向光柱:
“干什么,搞针对啊?不是问心吗?干问他们,不问我的?”
光柱余怒未消,又夹着声音阴阳怪气:
“哟,问您的心,您要是实在闲得无聊,您上别处去玩儿,行不?还问您的心,您飞升的时候天道没问过吗?还轮得到我来问。”
第二道考验问心,是根据每个人心中最隐蔽的情感,在其脑中生成独立幻境。
至于姒今朝说的,下一道考验可能还会需要她的帮忙,就是逗那些人玩儿而已。
“那人家都开始考验了,你就让我这么干站着?”
姒今朝有点郁闷。
“那多没劲。”
“你可以坐着呀,我又没拦着你。”
光柱看姒今朝吃瘪,心情好了一点儿。
“那你呢?你接下来要干什么?”
“我?我可不会陪着你在这里傻等,我当然是,要挨个品鉴每个人的问心幻境,找找乐子咯。”
姒今朝来了兴致,笑嘻嘻道:“带我一个呗。”
光柱哼了一声。
“你也想看啊?可以,把火种还给我,我就带你一起看。”
姒今朝哦了一声,一抬手就开始释放血红色雾气。
“你不给我看,我就炸了你的秘境。”
光柱顿了顿,冷笑:“如果你真的跟我的本体是故交,你应该知道,贺凌云最讨厌的就是被威胁。”
“那到底能不能带我一起?”
“能。”
都说了他只是贺凌云的一部分意识碎片,又不是贺凌云本人。
贺凌云讨厌被威胁,关他这个意识碎片什么事?
这下姒今朝高兴了,将血雾尽数收回。
指着东莱寂无道:“我要看他的。”
光柱突然又不做声了。
姒今朝不满地啧了一声。
“咋?反悔?”
光柱犹犹豫豫半天,试探着移动到姒今朝身侧,小声问:
“那啥,话说回来,你为什么想看他的?你跟这个人......是什么关系?”
“哈?”
姒今朝不明所以,但对方只是一根光柱,她也没法通过除他语气之外的其他,什么来判断他话里的深意。
便皱眉道:“有话直说!”
光柱干咳一声,在那嗯了半天,才憋出一句:
“我跟你讲,此人不像他外表那么简单,你不要......被他骗了。”
姒今朝抓了抓头发,更云里雾里了。
“何出此言呐?”
光柱深吸一口气,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
“是这样的......这个人呢,我认识,他以前来过的。”
“嗯,然后呢。”
“他以前来的时候,身边带了一个师妹。你是不知道哟,他对那个师妹,那真是体贴入微关怀备至呀,宝贝得跟个什么似的。明眼人都看得出来的,他对那个师妹感情不一般呐。”
姒今朝还是没听明白。
大大的眼睛,大大的迷茫。
见姒今朝还是没反应,光柱急得不行,只好把话再说直接一些。
“诶呀,你还不明白吗?这都过了几万年了,现如今他自己一个人来到这里,怕是那位师妹,早已经过世了。而你,恕我直言哈,模样和性情,都与他那师妹,有几分相似。”
“那又如何?”
“哎你个榆木脑袋!你是真点不通,还是踏马的在跟我装啊?你跟他没有好结果的!不要因为现在对你还有几分特别,就被他骗了感情!他就是拿你当替身懂不懂?!”
姒今朝这回听明白了。
实在没憋住,噗哧笑出声。
越想越觉得好笑,越笑越停不下来。
简直笑出眼泪。
她这一笑,还给光柱笑急眼了。
“不是,你什么意思?听不懂好赖话是不!老子可是好心,怕你一个凌霄界的神仙跑到下界来,被人骗了感情!你还笑!得!当老子多嘴,行了吧!”
姒今朝见他是真的生气了,抬手抹去眼角的泪,强忍住笑反问道:
“有没有一种可能,那个师妹就是我?”
“什么那个师妹就......嘶,不对。你的意思是,他那个师妹根本没有过世,是飞升了......也就是你,你就是他的师妹。”
光柱一边组织语言,一边试图理解,显得有些语无伦次。
等捋明白了,才恍然大悟般“奥”了一声。
“奥......还是你......卧槽!是你!”
光柱嗖地一声退出老远,声音尖锐得虚空都在震。
“你个煞星怎么又来了!拐走曙光不够,还来干什么!?我这里可没有第二把妖剑了!你......等等?你的曙光呢?”
光柱又嗖的一下蹿回来,几乎要贴着姒今朝的鼻尖。
“我在你身上没有感知到曙光的气息。对,就是因为你身上没有曙光的气息,我才会认不出来!”
姒今朝摊了摊手,淡定解释:
“渡劫的时候,被劫雷劈坏了。”
“劈坏了......嘶,不能啊,要是雷能给曙光劈坏,何至于让我来封印它这么多年。”
姒今朝歪了歪头,思索道:
“可能是......当时劈我的雷比较凶?”
“还是不太可能,你等一下,我给你掐指算算。”
“你有手指吗你就掐指算。”
“正经说话,别抬杠哈。”
光柱口中念念有词,柱身时明时暗、开始有规律地闪烁起来。
片刻之后,光柱恢复原样,他再次开口,语气激动。
“曙光还在上苍穹!我感应到了!就在东部依山傍水之处!你只需出了秘境一路往东,就一定能找到它!”
姒今朝沉默了一会儿,才低声喃喃道:
“我就知道,它还在。”
光柱有点懵。
“你刚刚不是说,它被劫雷劈坏了吗?”
姒今朝唇边扯出一个轻描淡写的笑。
“不这样说,以阁下对我的嫌恶程度,怕不会轻易替我卜算曙光的位置。但若是我主动开口请你一算,岂不是白白欠了你的人情?”
光柱咬牙切齿。
“真能算计啊。”
“而且,我要是一早就说是失散,你定然要像抓到把柄一样,奚落我,怪我当初一意孤行要带走曙光,却又没能将它看住,让它如今又不知到了哪里为祸一方。不奚落个够本,会帮我卜算才怪。”
“嘿?你还真别说,现在我信你跟我的本体是旧识了,不然不能这么了解我。”
姒今朝和光柱谈及曙光时,契约空间里,朔风一直在铮铮作响,像恨不得挣脱空间自己出来。
而姒今朝对此置若罔闻。
现在就开始拈酸吃醋,还太早了。
严格意义算起来,她到如今已有三把“剑”呢。
除曙光之外,还有她在幽冥时所用的冥剑黄昏。
只不过曙光与她失散,黄昏又落入凌霄那些杂碎之手。
暂时就靠这把朔风,解她无剑的燃眉之急。
而且曙光是不同的,那是她的第一把剑,真真正正的本命灵剑,陪她一路从泥泞里、鲜血里,厮杀过来,是她的盟友、伙伴。
就算朔风再抗议也没用。
“行了,曙光我会去拿回来的。现在......先带我看看师兄的问心幻境如何?”
光柱傲娇地哼了一声。
没回话,但心念一动,一幅硕大的画面,就在上空展开。
姒今朝找了个地方席地坐下,仰头第一眼,却在画面里看到了自己。
是东莱寂无第一视角下的自己。
那时的她,看起来还有些稚嫩,明明已经十六岁的年纪,看起来却比同龄人要矮小许多。
脸小小的尖尖的,皮肤透着死尸一样的青白,洗得灰白单薄的袍子,空荡荡挂在瘦削的躯干上,仿佛风一吹便会折断。
唯独一双眼睛,却格外坚毅有神。
在夜色里,也亮得让人心惊。
她身侧,一个白衣素冠的中年男子负手而立,高大、挺拔、满身巍峨正气。
因着东莱寂无视觉重心始终落在她身上的原因,画面里男子的脸像笼了一层雾,看得并不真切。
但单从其外表和通身的气势,就足够猜到他的身份了。
极岳剑尊,她那形象伟岸的师父。
“以后她就是你师妹了,为师闭关之际,把她养胖一点。”
极岳开口说话,东莱寂无的目光才移到他身上。
“是。”
“师兄。”
画面里的自己,向他行礼。
画面中的场景上下移动一番,是东莱寂无在还礼。
“师妹。”
光柱贱嗖嗖地凑近姒今朝。
“你后来吃什么长这么高的?”
“馒头、馍。”
说到了馍,姒今朝突然想起自己万象镯里的陈年老馍还剩两个,便随手取了一个出来啃。
在考验里吃肉吃到想吐,总感觉喉咙里回上来都是肉腥味儿,吃点别的压一压。
还招呼光柱:“你吃不?”
“你看我长嘴了吗?”
“骂人不挺利索的,怎么没长嘴。”
“哼,那你就当老子是怕你下毒。”
顿了顿,半边光柱都笼住姒今朝:“话又说回来,你那时候,第一眼看到你师兄,在想什么?”
“在想......这个人长得真漂亮,就是看起来不太好相处。不过无所谓,我来这里,是为了变强,为了活下去,也不是来跟谁好好相处的。”
姒今朝的视线还在画面中,又不咸不淡地补了一句:
“别找了,火种被我收进万象镯了。”
之前仗着自己没有实体,顺走了她预带的丹药,这会儿还想故技重施,简直无法无天了。
“咳。”
光柱有点尴尬,默默撤回了自己。
“谁说老子要偷火种了......”
“要真冤枉了你,你现在已经在指着我的鼻子开骂了。”
“噫!快别说了别说了!你***有点太了解我了,老子起鸡皮疙瘩了!”
此时画面中的场景已经变化,是十几岁的姒今朝顶着烈日,在扎马步。
因为师父总是在闭关,所以她入剑宗之后,绝大部分时间都是师兄在带。
从一日三餐到衣食住行,从修行入门,到剑招剑诀。
阳光下,她的脸色像一张惨白的纸。
汗水顺着脸颊流淌而下,两条腿都得发颤。
没有旁人那般好的天资,就必须要付出比旁人多百倍的努力。
这一点,她向来无比清楚。
再画面一转,却是雨日、雷霆,和无人的院落。
他应是站在檐廊下,隔着雨幕,静静伫立着。
姒今朝认出,那是她初入极岳剑尊门下时,居住的院落。
淅沥沥的雨声里,夹杂着微不可闻的细小的闷哼,和颤抖着倒吸凉气的声音,像是有谁隐忍着某种莫大的痛苦。
自己的声音,姒今朝当然听得出来。
如果她没记错,那是她在药浴,洗精伐髓。
整整三年,每半月一次。
药浴中有一株药材十分罕见,难以收购,所以每当药材不够,都是师兄亲自去寻,又在她药浴日之前风尘仆仆赶回。
每次药浴之时,师兄都会像画面里那样,守在她门口。
防止她承受不住药力,爆体身亡。
画面再次变换,是她深夜不睡,以枯枝代剑勤恳练习。
之后,姒今朝又看到自己是如何尝试驯服朔风,屡战屡败。
看到自己修炼初见成效之后,狂下秘境历练,每次回来都满身是伤。
看到师兄手把手指导她精进剑法,交织在风中的衣袂与发丝。
看到自己......
姒今朝原以为,能在画面中看到她缺失的这三万多年,她所不曾了解到的师兄的心绪。
结果不曾想,看到的全是过往的自己。
就仿佛他的时光,早已停滞在了三万多载之前。
她在东莱寂无的目光里,从初入剑宗,到独当一面。
从人人鄙弃的废物,成为人人畏惧的修罗剑仙。
他好像一直在注视着她。
无论他说话与不说话。
再回神时,画面又变作黑压压的雷云。
她一袭白衣立于雷云下,朝着东莱寂无笑。
“师兄放心。常言道,祸害遗千年。像我这样的超级大祸害,老天爷收不走的。”
“嗯,我等你。”
她听见他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