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之,她选择带她走。
这次大战,海妖一族全军覆没,正道修士死伤也不在少数。
这正好方便了她行事,她扒了一个皓金谷阵亡弟子的衣裳,将尸体推入海中,用这身衣裳给受伤昏迷的汐澜,进行乔装。
她将她伪装成正道子弟,藏在了皓金谷的伤员中。
还好是皓金谷,这个除了有钱财一无是处的宗门。
不然汐澜这海妖的身份,真不一定能瞒得过那些大能的眼睛。
那时大战之后,参战的各大仙门都很疲惫,就算皓金谷还有心情送“礼”攀关系,其他宗门也没功夫搭理他们了。
于是,她又被带了回去。
返程路上,她适时展现出了一些本事——
海妖所造成的伤势都是带毒的,而刚好,她的蛇毒只要控制得当,可以以毒攻毒。
她的安分和配合,使皓金谷放松了警惕。
得益于此,她没有一到皓金谷,就被锁回琉璃罩中,只被勒令配合医修治疗伤患。
还得到了一间简陋的房间。
她将汐澜藏在房间里,用从医修那儿顺来的伤药,给她治伤。
三天后,汐澜醒了过来。
她告诉她,海妖一族现在只剩她一只妖了。
汐澜沉默了很久,才开口说了第一句话。
不是「为什么要救我」,不是「这是哪里」,不是「你是谁」。
是......
「谢谢。」
她不知道自己当时是什么表情。
只知道那一瞬间,她仿佛喉咙哽住,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最后......最后......
她只能轻轻拥抱她。
之后的几天,她在有意同汐澜培养感情。
汐澜要走,她盛情相留。
让她看见那些皓金谷的家伙,是如何对她呼来喝去;让她看见每次她被叫出去,回来都是如何惨白一张脸;让她看见她身上的十二处不愈的钉伤,是如何夜夜疼痛难耐。
在第七日的时候,皓金谷的伤员都已经整顿得差不多,只差静养,于是他们准备将她重新锁回琉璃罩,已经在重新调配用来浸泡她的药水。
当夜,她涕泗横流哀求汐澜,求她救救她,帮帮她,就当是回报她的恩情。
汐澜问她:
「你想要我怎么帮你?」
她说:
「我要他们死。」
海妖公主虽年幼,但拥有最纯正海妖血脉、自幼受最顶尖的修行引导、受全族最好的资源供给……
和她这种被当做展览品囚禁不知多少年的“杂种”,是不一样的。
她很强大。
足够在一夜之间,血洗皓金谷。
她已经为她们准备好后路,在皓金谷灭门之后,她会连夜带她一起离开,远远地远远地,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但她没想到,汐澜拒绝了。
那个夜晚啊,那样惨淡的月色。
她站在尸山血海间,一身素衣都被血浸透,柔和的脸庞上,染着星星点点血渍。
妖族的嗅觉灵敏,她只是个半妖,也闻得出来,汐澜身上的血大多都来自人类,而不是她自己。
可为什么她的脸色那样白。
白得吓人。
她听到她的脚步,转头来看她时,还朝她扯出一个笑。
她说:
「以后好好生活吧。」
她邀请汐澜一起离开,汐澜拒绝了。
她赌气离开,但走了很远还是不放心,于是折返。
远远的,她看见汐澜仍站在原地,呆呆仰头看着天。
她正要唤她,却看见,她缓缓提起染血的剑,横于颈间——
自刎当场。
她来不及阻止,真的来不及!
只能眼睁睁看着那抹纤细的身影,如同断翼的蝴蝶般,跌落下去。
她扑过去抱住她,看见她脖颈间的血涌啊涌,她给她上药,但血怎么也止不住。
她是妖啊,妖丹尚在,怎会死呢?
但凡她有一丝求生的意志,但凡有一丝......
可没有,她的妖力在消散。
就这样死在了她怀中。
她很迷茫,不明白她为什么一定要死。
直到她后来看见,一具尸体半隆起的小腹。
“或许至今,我都无法真正理解她,但......我知道,大概强求,只会让她更加痛苦。所以就这样吧,这样也好。”
离开秘境之前,敖九州问了最后一个问题。
“那会儿绊倒张明礼,害你们被发现的,是汐澜吗?”
“是我。”
蓝盈答道。
......
进秘境是在中枢殿,出秘境却是随机传送到主城任何地方。
半空打开一个椭圆形传送门,姒今朝掉出来,差点砸到人。
还是她半空借力,往边上窜了一下落地,才跟人避开。
而于地上那人而言,他看见的是绚烂的红伞,是纷飞的衣袂,是美人含笑,是惊鸿一瞥,一眼万年。
姒今朝并没有多逗留,落地后道了声“抱歉”,就潇洒走人。
听到身后有脚步急切追来。
“姑娘!姑娘!”
哈?
姒今朝转身。
来人的打扮有些痞气,长发高束,里面藏着几撮小辫,戴着竹笠,一身灰褐相间麻衣,腰上系带,吊着身份令牌。
单看五官并不算出众,但胜在皮肤白皙,身形挺拔,丢在人群中还是比较惹眼的。
“有事?”
青年脸上带了几分红晕,支支吾吾半天,憋出一句:
“你的伞在哪里买的?”
“路边随便买的。”
“......奥,谢谢。”
姒今朝见他似乎没什么别的要说了,就溜溜达达走了。
目送姒今朝消失在道路尽头,青年崩溃地抱着脑袋蹲下来,怀疑人生。
又啪啪给了自己嘴巴两下。
这死嘴!一到关键时刻就掉链子!
没办法啊,来异世这么久,还是不习惯。
本来想要个联系方式的。
但在这里,一没手机二没绿泡泡的,话到嘴边才发觉行不通。
这错过了,之后还能遇到吗?
心累。
另一边,姒今朝又在往中枢殿走。
准备再下个秘境玩玩。
“刚刚那小子指定看上你了。”
曙光在姒今朝身体里粗声粗气开口。
“你知道他是什么人吗?”
姒今朝似笑非笑问。
“啥?他还有身份?”
“天命人。”
“淦!天命人?!那个天命人不是魂飞魄散了吗?!”
“不是温良,是新的天命人。”
“什么玩意儿?你这才刚出来,凌霄那帮神仙就又整天命人了?”
姒今朝有点懵:
“诶?之前在秘境里,敖九州说的那些,你没听见吗?”
“什么?!他说的是天命人的事儿?!”
曙光这才猛然回过劲儿来。
它这一嗓子动静大,惹来不少错愕的视线。
姒今朝紧跟着四处张望。
“谁啊?谁在说话?”
曙光:“......”
姒今朝飞快离开了这个尴尬之地。
「所以这次那帮神仙搞了一堆天命人来追杀你?」
毕竟是说正事,曙光没再整幺蛾子,改在识海中继续问。
「畜生啊,也是真没把天命人的命当命。不过你跟刚才那个天命人也是第一回见吧?你怎么认出来的?」
「直觉?」
「呵,又敷衍本座。」
「倒也不算敷衍。异世跟我们这里的生存规则毕竟不同,那里养出来的人,眼神很不一样。如果硬要形容的话,那就是天真?没来由的天真。一看人,一说话,就很明显。」
她跟天命人打的交道太多了,总是生出了那么一点诡异的默契,一靠近,她都能闻到味儿。
正到中枢殿门口,天上降下光幕,是积分排名刷新了。
姒今朝大概看了眼,虞长安还在第二十一名,没有变动,敖九州是又往前窜了一名。
积分榜只排到五百名,本以为她就下了一场秘境,怎么着暂时都还排不到她,结果一瞅,发现自己刚好在第499名。
姒今朝将神识注入身份令牌,看到积分数字显示:3628。
她不太懂这个积分大概是个什么概念,也没太在意,只觉得这遗落之城现在拢共七千来号人,也实在忒没用,居然让她一个秘境就干到了前五百。
事实上,乙等秘境仅次于甲等秘境,难度高,给的积分自然就多。
一次丁等秘境保底也就给十几分,过一次乙等秘境所得的积分,过上百次丁等秘境加起来,都不一定能够抵得上。
更何况,姒今朝这次是近乎满分通关,贡献值拉满,还拿到了结算时海妖公主不在队伍中的那份翻倍。
属于是一波肥了。
正想着,不远处一声叫骂冲进耳廓。
“玛德!这姒今朝又是哪个犊子!老子好不容易才爬到五百强!才待了一天,就给老子挤下去了!”
“……”
拉倒吧,下一个秘境了。
姒今朝踏入中枢殿,径直进了光球。
这次,姒今朝感觉自己睡了很久,才重新醒来。
入眼是褪成灰白的帐纱,带着萧条的网状破口,被门窗缝隙钻进来的风,撩得轻轻摇曳。
姒今朝翻身起来,环顾四周,发现是身在一间看起来已经空置许久了的女子闺房。
梳妆台上斑驳的铜镜、铜镜边斜倚着半盒朱砂,散落在地的胭脂盒,和钗饰。
四处都铺满了厚厚一层灰。
除了床、梳妆台,就只剩一衣桁,上面悬着好几身戏服,褪色褪得看不清原貌,也是很有些年头了。
姒今朝有点嫌弃,没上手碰,径直推了门出去。
几乎就在她推门出来的同一时间,其他的房间门也相继被推开,在廊上,互相打了个照面。
隔壁房间一青年正吊儿郎当打量着其他历练者,转头看到姒今朝,眼睛登时一亮。
“诶?姑娘!你也在啊!还记得我吗?我是之前......”
“你谁啊?干什么一来就跟我妹子攀关系?”
敖九州是从姒今朝另一侧窜出来的,一下就挡在了姒今朝身前。
看青年的眼神,那叫一个警惕。
青年狐疑地看了敖九州两眼,没自报家门,先问:
“阁下是......”
“7002号,敖九州。”
敖九州是真走到哪儿都行不更名坐不改姓。
“在下于彦。”
于彦随意地拱了拱手,带着几分混不吝的懒散,算是打了招呼。
比起之前混在卢家家仆里的时候,于彦这张脸其实没什么太大变化,就是修为拔高不少,已经到了元婴中期。
肩膀舒展开了,腰挺直了,气色更是好了不止一星半点。
不再刻意降低存在感的话,整个人看起来很不一样。
也得是姒今朝记性好,才能一眼就把他认出来。
但这时候,姒今朝的注意力完全没在这两人身上,而是越过了他们,在看走廊最深处,走近的那几人。
一个青衣墨发,斯斯文文,透着浓重的书卷气。
一个身披红金僧袍,手持禅杖,眉眼阴柔。
好嘛,熟人局。
在姒今朝的目光毫不掩饰落到他们身上的时候,他们也注意到了姒今朝。
奇怪,为什么明明是从来没见过的人,却隐隐觉得有些似曾相识?
姒今朝知道他们没认出自己,便忍着笑别开了眼,继续观察周遭环境。
他们所在的地方是一座古老戏楼,空气中弥漫着灰尘的味道,脚下的木地板,每走一步都嘎吱嘎吱响。
仿佛随时会踩出个窟窿,掉下去。
走到廊边,往下看,底下黑黢黢的,像一个巨大的黑洞。但廊上是点了灯的,可以望见下面还有两三层,每一层的廊上都聚了人,零零散散算起来,加上他们,足有十几二十号人。
此刻正结了团,议论纷纷。
“你们有谁认出这是哪个秘境吗?这黑黢黢的。”
“看这装潢,好像是戏楼......”
悬廊底一周的灯笼,哄地一声亮起。
将整个大堂照亮。
堂正中央,是一个巨大而炫彩的圆形戏台。
台上几个无头的“角儿”,衣裳华丽,以戏开场姿势定格着,像封印在尘埃下的瑰宝。
“艹,吓老子一跳。”
“放几个无头尸在这干什么?真特么恶趣味。”
这一整圈的灯笼猝不及防亮起来,入眼又是这样一番景象,惊得不少人都爆了粗口。
但回过劲来,真正看清楚,又是一阵头皮发麻。
“等等,不对。你们看,那戏服里是空的。”
的确,戏服里是空的。
里面什么都没有,却撑起了一个人的形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