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性情柔和,眼波流转间,那份光彩却格外动人。
每每一个目光的接触,都叫他心跳得厉害。
“若照你们这样说的话,这里该是戏楼主人的房间了。”
姒今朝慢悠悠踱着步,打量房间内的字画和摆件,随意接话。
“找找看吧,也许会有新的线索。”
她的姿态放松,看不出太多紧张情绪。
“得嘞!”
敖九州乐呵呵应了一声,就屁颠屁颠开始翻箱倒柜。于彦和藏音也投入搜索中,虞长安看着姒今朝的背影,心下又多了几分疑虑。
从一开始这女子所展现出来的,就是温和、柔弱,可她毕竟是分神境修士,再如何,也不会有人真把她当作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
顶多是不擅作战、或是自幼被保护得太好,不太能习惯应付这种场面而已。
可尽管如此,他还是感觉违和。
虞长安不动声色地收回目光,也在房间内细细翻找起来。
介于先前在姒今朝的房间搜索时,并未触发任何死亡条件,这会儿大家都有一点掉以轻心。
谁曾想,敖九州往床底下一看,对上一双猩红的鬼眼。
“哦豁。”
同一时间,姒今朝注意到展架上一排积灰的陶罐,随手拿起一个打开,发现里面装的是一颗鲜红的心脏。
心脏接触空气的一瞬间,腐化成水。
“耶?”
姒今朝略感不妙地抬头。
正逢敖九州僵硬着脖子转头,两相对视,头顶上,双双出现血淋淋的“一”字。
敖九州尴尬一笑:
“你怎么也中招了?”
“诶,不巧呢。”
姒今朝感觉到自己的听觉在抽离。
屋外,那灯笼诡异的红光又开始闪烁。
“看到了!看到了!哈哈哈!看到了!”
整个戏楼都仿佛在摇晃,他们能够听到,几乎所有的鬼影都唱着喊着,在朝着他们的方向涌来。
敖九州调侃:
“它们是看见了,哥看不见了。”
敖九州睁着空洞的眼睛,还在调侃自己。
“啊,那还是我运气好,我是听觉。”
“那你怎么还能听见我说话?”
“略通唇语。”
虞长安无奈地笑:“二位,现在可不是闲聊的时候。”
他往藏音手中也递了一把疾行符,迅速一人一张引燃,而后分工明确,一人扣住姒今朝的手腕:“得罪。”
一人将敖九州抡起扛在肩上。
跑!
几人如离弦之箭般掠去,下一瞬,床被整个掀飞!红瞳鬼影杀出!追着四人带起一阵疾风!
望着空无一人的房间和走廊,于彦叹了口气。
“感觉好像被孤立了。”
境界最低的于彦,被留在原地,连鬼影都没看他一眼。
外面已经被鬼影包围,那样多的鬼影,密密麻麻扭曲地爬满了墙壁、围栏、横梁......
虞长安拉着姒今朝飞速从三楼一跃而下,数颗算盘珠子飞出,于下方汇聚成一朵旋转的莲花,供虞长安借力,回跃至二楼!完美突围!
而藏音则是心念咒文,以佛光庇住敖九州,带着他直接从鬼影群中冲了出去。
尽管攻击手段对鬼影无效,但天下阴物皆惧佛光,鬼影不知道怕,秘境之主狐妖也不知道怕吗?
鬼影是依附于狐妖力量而生,鬼影靠近佛光,狐妖本身多少都会受到影响,直接从根源上削弱鬼影攻势。
有两人同时触发死亡条件时,鬼影会优先攻击其一。而敖九州那边有佛光相护,二选一里,鬼影果断选择了姒今朝。
除了红瞳鬼。
这只好像是真鬼,而且是完全丧失理智的厉鬼,疯了一样死死追着敖九州,两只苍白的手在后面胡乱扑腾,嘴里不住地发出低吼。
敖九州趴在藏音肩头,被颠得想吐。
他什么都看不见,但能听到红瞳鬼咚咚咚急促的脚步,以及时远时近几乎扑到自己面门的恶臭。
回忆起当时在床底下看到的红瞳鬼样子,就穿了件中衣、头发胡乱披散着、一张脸烂得都露出了骨头......
一想到这东西现在距离自己这么近,敖九州就起鸡皮疙瘩。
吱呀。
他听到不远处,一扇窗被鬼鬼祟祟推开的动静。
然后就是幸灾乐祸地小声蛐蛐:
“哈哈,真是他们。刚刚还狂得要死,这会儿着道了吧。”
“卧槽,来了来了!快别看了,把脑袋缩回来,小心被鬼影误伤!”
敖九州阴恻恻咧开笑,直接一个听声辨位,途经那半开窗户的瞬间,一把揪住领子就将人薅了出来!照着红瞳鬼砸去!
砰地一声。
红瞳鬼被砸倒,发出恼怒吼声,把人甩开,爬起来又继续狂追。
敖九州听那响动听得分明,当即一喜:“哎!哎!兄弟,这鬼能打得到!放我下来放我下来,咱俩干它呀!”
藏音闻言,立时刹住脚,转身将敖九州往地上一放,抄起禅杖迎着红瞳鬼就去了。
“哎!别吃独食!”
敖九州长刀一振,微微侧头辨别方向,也急吼吼朝红瞳鬼杀去。
......
虞长安和姒今朝这边,就压力重了。
铺天盖地的鬼影,守守不住,攻攻不了,只能上蹿下跳地逃。只好在虞长安敏捷,对路线的估算与判定都极其精准,每次快要被追到时,都能险险将其甩开。
姒今朝在后面假情假意地道歉:
“抱歉啊,连累你了。”
“无妨,既结同队,便当共同进退。”
虞长安的情绪十分稳定。
“一炷香而已,再拖一拖时间,就过去了。”
“但是这样跑,不累吗?”
虞长安一愣,转头:“姑娘......听得见我说话?”
他拉着她,在她身前半个身位,她不可能看得到他的唇形。
姒今朝诚实摇头:
“听不见,但猜到了你会说什么。”
虞长安是个极讲道义的人,从她将他师弟的遗物交还之后,他对她的态度,就可以窥见。
现在遇到危险,明明与他无关,他的第一反应却也是带着她一起跑。
所以哪怕不听不看,她也大概猜到他会说什么。
“是吗。”
虞长安笑了笑,也没深究,问道:“姑娘方才的意思,可是有什么其他的主意?”
“不知虞公子是否还记得,最早有人打断台上戏时,鬼影一瞬间就全跑了个干净。”
虞长安回忆了一下,记起的确有这么回事,便点头:“记得。”
“我原还以为,是鬼影见那人已经被标记五层,注定死路一条,没有用武之地才都退下了。但后来想想,或许......他们是害怕也说不定。”
姒今朝示意他留意那些追来的鬼影。
“看,这些鬼影虽然一直在追,但呼喊声并不算大,也未曾真正破坏戏楼里的任何东西。甚至,我还注意到,它们也没有任何一只鬼影,有与红瞳鬼发生对视。”
虞长安听懂了她的言外之意。
“姑娘的意思是,那些死亡条件,或许对鬼影也一样适用。”
哎呀,和聪明人讲话就是轻松。
“虞公子聪慧。”
所以,戏服也可能会吃鬼影。
只要鬼影也五次触犯死亡条件。
姒今朝挣开虞长安,施施然立在廊栏上,笑:
“不妨验证一下。”
眼见众多鬼影如浪潮般朝她扑来,她在心中默数,三,二,一,而后仰身朝后倒去。
“什、什么?”
“不好,收不住势了!”
众多鬼影黑压压一个挤着一个,前面的见她“跳了楼”,想刹住脚,后面的却来不及收势,互相推搡着一撞,硬生生就将前面呼啦啦一大片都从围栏上撞了下去!
姒今朝仰面下坠,看到那么多鬼影逼近,唇边勾起一抹笑,在即将摔在地上之前,脚尖一点,提气后退,同戏台拉开距离。
那些鬼影却扑了个空,噼里啪啦结结实实砸在了戏台边。
戏台的乐声停了。
姒今朝看见,所有跌落在地的鬼影,头上都多了一个数字。
五。
嗯?
水袖纷飞,落在地上的所有鬼影,都被卷进去,任它们四下逃蹿,爬上柱子、爬上楼层、爬上天花板,都于事无补。
然后姒今朝听见清晰的咀嚼声。
而楼上的其他鬼影,早已在戏声戛然而止之时,全都闪避一空。
戏服的颜色更鲜艳了,连重新唱起戏时,动作都灵动了不少。
姒今朝盯着戏服看了好一会儿,突然抬步朝着戏台走去。
楼上的虞长安心都漏跳一拍。
“姑娘?”
压低了声音。
姒今朝仰头朝他笑:“放宽心,我就看看。”
虞长安稍稍松了口气,但看她仍在朝戏台靠近,还是为她狠狠捏了把汗。
此时敖九州藏音那边,和红瞳鬼的战斗也接近尾声,藏音一掌挥开碍事的敖九州,单掌竖于身前默念咒法,施于禅杖之上,而后兜头一仗,照着红瞳鬼砸下!
红瞳鬼发出一声不甘地哀鸣,化作碎片散去。
敖九州扶着围栏,呲着大牙笑:“真别说,这闭着眼睛干仗,也别有一番风味。”
藏音将禅杖伸到敖九州面前,让他牵着,带着他快步走到虞长安身侧,俯身看向楼下。
神情严肃。
许是外面的动静都消停了,不少人从屋子里钻出来看。
经过这段时间,当前所有历练者中,除了姒今朝五人,剩下的都被洪波收编。
洪波的境界摆在那里,其他人想或者不想,都没有选择的余地。
没成为过“饵”的人,抱着侥幸心理指望着别人换来的线索;已经成为“饵”获得过线索的人,不会再被逼着去当第二回,还能得到之后的线索共享。
各怀心思。
洪波是最后出来的,看到敖九州需要别人带着才能正常走路,发出一声幸灾乐祸的冷哼。
“几位不与我们合作,进展似乎不太顺利。”
“滚!咸吃萝卜淡操心!”
敖九州看不见,耳朵还好使呢,一听就听出来洪波的声音。
出口的话,更是半点面子都不给。
“道友,如今你五感失其一,确定还要如此狂妄吗?”
敖九州扬着下颚轻蔑一笑,他狂是因为他妹子在,现在是他瞎了,又不是他妹子瞎了。
虞长安和藏音一个已经一手抚在腰间的算盘上,一个已经握紧禅杖,进入备战状态,随时准备动手。
如果敖九州的真实境界在渡劫以上,就算此刻因为眼睛多有不便,再加上他们二人,也应勉强有一战之力。
只是他们担心还在底下的姒今朝,若非必要,此刻也并不想动手。便对敖九州的莽撞,生出几分无奈。
“哈,好好。”
洪波被气笑了。
他当真是好多年没碰上过敢这么跟他说话的了。
他这身修为,也真是好多年,没尽数舒展了。
今日,就当活动活动筋骨也好。
如此想着,他眼神骤然一狠,杀意迸发!
雷霆一掌,出手即是渡劫境后期十成十的威势!
霎时,空间都仿佛扭曲了一瞬。
敖九州就是个狐假虎威的,察觉到危险的瞬间想要作出反应,就已经太迟了,三人只来得及匆匆调用全身灵力护体,就被齐齐拍飞出去!
刹那间,护体灵力溃散,眼前一黑,血气上涌,耳内嗡鸣。
背后是围栏,底下是戏台,他们也想要稳住身形,但根本做不到!
只有敖九州丝毫不慌。
真的丝毫不慌。
“妹子,救我!”
“哈。”
她笑了一声。
“听见了。”
血红色雾气在底下爆开,如喧腾的雪暴,一瞬间充斥整个大堂,将敖九州三人稳稳托住。
洪波脸色一变,怒喝:
“想救人?做梦!”
继而猛然跃起,踏着虚空,照着敖九州三人又是全力一掌!
姒今朝心念一动,血雾便如潮般滚滚退回,带着三人稳稳落在她身后,同时利落抬手,隔空正面对上洪波这一掌!
气浪荡开!空间再次扭曲!
戏楼幻象如落了巨石的水潭,以两人掌力相撞之处为中心,掀起波纹状涟漪。
“原来是你!”
洪波惊骇。
之前挡回他威压的,竟然是眼前这个女子!
激荡的狂风掠起她的长发。
姒今朝笑:“是我。”
顿了顿,又道:“杀你的也是我。”
什、什么?
洪波还没能来得及理解这话里的意思,便见磅礴血雾顺着她冲泄的灵力竖攀直上,转瞬便已至他面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