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断粮后所有僧人都得逃命去,但一场大雪封山了,若继续待在小破庙子里只会等死。
小和尚真不想被活活饿死,就背了师兄们独自寻找可以填饱肚子的东西,外面白雪皑皑,透风的破屋子墙上,挂着一条条如银蛇的凌冰。
夜深了,又冷又饿。
小和尚强迫自己好好睡一觉,天明后还得踏雪寻活路去。
虽然是饥馑岁月里,但一点不影响他做梦,而且还是个春梦,灿灿白日下他牵手一个大脚姑娘,虽然看不清她的面孔,但她的体香如茉莉香的味道,裸露在阳光下的胳膊和腿,白得更像茉莉花开。
那销魂的身段和白白的大脚板,令他垂涎欲滴,他欲一把抱住她细柔的腰身,却被一阵刺骨寒风把他吹醒。
现实告诉他,自己正在这饥寒交迫的日子里渡劫,哪还有什么美女?
小和尚蜷曲着单薄如一片枯叶的身子,寒风刮一阵他就哆嗦一阵,地上早已铺满一层厚厚积雪,如一床棉被把大地覆盖。小和尚流着清清冷冷的鼻涕,他不知将去何处,饥渴与寒冷令他几近绝望,冰天雪地他能去哪?他渴望地上的积雪是面粉或是一床厚厚棉被,他吃着香甜可口的馒头,再钻进棉被里美美地睡一宿。
年迈的师傅面色凝重如铁板,看着这群衣衫褴褛营养严重不良的弟子,提着破烂行李走向风雪中,泪水在他眼眶里打着漩儿。但他没办法,在这兵荒马乱的岁月里,因为旱灾连连,粮食总是欠收,官府刮地皮似的一层层刮,当地百姓早已断炊,扶老携幼逃荒去了。
饥馑如影随形,寺庙里的粮食被饥民抢空了,作为住持,已别无选择,只得把大家遣散,各自找活路去吧。他看着蜷曲如一条丧家之犬的小和尚,一声叹息,晃了晃瘦骨嶙峋的脑袋,招手让小和尚过去。
小和尚双手抱紧身子以抵御寒风,心酸酸苦苦无比凄凉孤独,拖了沉重腿脚走到师父跟前,低头不语,任凭泪水飞洒,鼻涕撒着欢儿般一滴一滴落下。
师父为他擦去鼻涕眼泪,哽咽着问他:“徒儿,你为何还不走?我们已经断炊,在这里也是等死啊!”
小和尚抹一把眼泪:“师父,我家兄弟姐妹多,爹把我送庙子就是想减轻家里负担。让我不挨饿受冻,我不知去哪里的?”
师父心里一阵阵抽紧,脸上如鞭抽棒打,早已老泪纵横。他翻箱倒柜好半天,才从一个漆黑铮亮的小匣子里拿出一颗拇指大的银粒儿,并修书一封:“徒儿,你到淮南找蜈蚣寺老住持可元,他已经百多岁了,从不收徒的,我看你双目发亮,蕴藏着智慧和远大的志向,或许他会收你为徒的,即便不收留你,也会让你住下度过难关。你只管投奔他去,也许 你想要的可元师父都会给你。”
小和尚不会问得太多,师父看穿了他的野心,让他去找谁一定有他的道理。于是他给师父深深地鞠躬数次,说声师父多保重,然后挥泪依依别去。
还没走出三里地,小和尚发现前面有人影晃动,相传五峰寨有响马出没,看来这里是行不通的。
在这万山老林子里,五峰寨是唯一的出入口,不走此路又能怎样?他决定无论死活,都得闯过去。
背上的破竹席裹着破被子,他壮着胆子大步往前走。
林子里果然闪出几个凶神恶煞、手拿钢刀的匪徒,一声大喝:“和尚,把值钱的留下走人,我们不杀你!”
求生的欲望让小和尚心生一计,就向匪徒打恭道:“几位大爷莫要伤害我,我是响潭庙的和尚,刚才看见一群官兵追杀叛军,我本不走这个方向,是绕了个圈子,拼命跑来给你们报信的。”
领头的匪徒把袄子一紧,收起钢刀看了看小和尚,满面变得和颜悦色,问道:“有多少官兵?”
“很大一群人,我劝几位大爷快离开,以免被伤害。”小和尚昂起头来,见一个匪徒拿着葫芦喝酒,感觉肚子里的五脏六腑在打架,咽了咽口水,欲大踏步闪过去。
“站住。”匪徒首领叫住他。
小和尚一哆嗦,差点吓尿,愣愣地看着他们又扬起钢刀,感觉世界末日来了,就闭上眼睛,只等那一刀了却这凄苦的烂命。
那匪徒头领突然哈哈大笑,从旁边一个土匪手里抢过酒葫芦,抛给小和尚:“拿去暖暖身子。”
“谢过大爷!”小和尚打躬作揖,然后接过葫芦,往怀里一塞,那匪徒头领一声招呼,所有喽啰跟着他跑了。
小和尚这才发现自己吓出了一身冷汗,逃也似的离去。
就是靠着这葫芦烈酒,小和尚沿着山间小道,踩着冰雪朝蜈蚣寺的方向走。一双破鞋早就冻的脚板麻木僵硬,天快黑了却不见人烟,晚上不被冻死才怪呢。
他一边走一边四下打望,哪怕有个岩洞也好,但除了风夹雪飘什么也没有。
小和尚正在绝望之际,突然闻到烟火味,再一看丛林里好像有炊烟袅袅。小和尚心头一阵惊喜,再仔细看,炊烟当空飘过。于是他朝着飘烟处奔跑,映入眼帘的果然是一栋小房子。
这时天色已晚,小和尚敲门很久,屋子里的人好像耳背,就是不理睬他,又使劲敲门并苦苦哀求:“好心的爷啊,你借我一宿吧,我只是个逃难的和尚!”
好半天,门才吱嘎一声打开,一个穿兽皮的人面无表情,极不情愿把他让进屋子里。
小和尚感恩戴德,兽皮人不说话,一指树桩做的凳子。小和尚笑笑,也不客气,就坐在火堆旁,暖烘烘的屋子,让他抓住了救命稻草。
兽皮人把火堆上悬挂的鼎罐盖子揭开,咕嘟咕嘟冒热泡泡。
那人拿来两个粗糙的大碗,用葫芦做的瓢,舀起煮烂的老南瓜和红薯,递一碗给了小和尚,自己吃一碗。
火光中看不清兽皮人胖瘦,无语也无表情,两个人狼吞虎咽。
吃饱喝足了,身子也暖和着,小和尚极度疲乏,双手捧着脑袋打盹儿。
兽皮人拿一块燃得正旺的柴块欲出门,拍拍他肩膀。小和尚明白,让他跟着出门,兽皮人跨出门外,又指了指门前的石板,意思是让他搬开。小和尚搬开石板后,只见黑咕隆咚一个陷阱,吓得一哆嗦,大叫饶命:“大爷啊,你不要害我性命!”
兽皮人开口了:“不要你性命,夜半杀狼逮野猪。”
说罢抓着他回屋里烤火。
兽皮人从火堆里掏出几个烧得透红的拳头般大的麻砂石,夹起来放入一个有水的石盆子里,那石盆子里的水就咕嘟咕嘟冒热泡泡。
小和尚懂了,这是兽皮人让他烫脚。他嗫嚅说:“爷啊,你先烫脚吧。”
兽皮人还是不开口,指指石盆子又指指床,从嘴里蹦出几个字:“我等狼和野猪。”
小和尚似乎明白了,兽皮人想吃肉,平时一个人不敢下手,如果狼或野猪跳进陷阱,他可以搭把手。
于是他放松了警惕,人家不跟他多说话,小和尚尽量小心翼翼地看着兽皮人把木棒子床上的被子揭开,又朝他一指:“你就睡这里。”
小和尚明白着,兽皮人不会伤害他这个落魄鬼,就感激地冲他笑,把破棉袄一脱,钻进被窝里就响起了呼噜声。
一觉醒来,兽皮人还没睡,棒子柴火燃得更旺,小和尚过意不去:“爷啊,你也上床睡吧。”
“不。”兽皮人吐出一个字,摆摆手继续加柴,火光映红兽皮人半白半黑的脸。
这小屋子太暖和了,小和尚继续入梦。
人说和尚不贪色,但小和尚的梦里总是花飞蝶舞,好看的女人冲他暧昧的哂笑。
天亮了也不曾醒来,小和尚睡得太沉,兽皮人把他叫醒,还是老南瓜和红薯煮,甜甜的很好吃。
再看看门外的陷阱,却什么也没有。
小和尚想走又不舍,这里温暖又不愁吃喝,兽皮人也没催促他走的意思。
天上的雪花如秋风扫落叶,把林木压得东倒西歪。兽皮人又指了指门外开口说话了:“如果有响动了叫我。”
他这才发现木棒子床还有麻布蚊帐,兽皮人放下帐子钻了进去。
这人真是太神秘的,大冬天的干嘛还放下帐子?小和尚趿拉着已经烘干的破鞋,双手捧着脑袋看小窗外雪花飞舞。
这个奇怪的兽皮人,好像睡觉都睁着眼睛在看他,蚊帐里时不时有响动,但小和尚不敢去看蚊帐,就缩在火堆旁捧着脑袋打盹儿。
突然门外有“扑通”声响起,接着传来野兽的咆哮。小和尚蹦出屋子,果真看见一头满嘴獠牙的黑色野猪在陷阱里扑腾着挣扎着。
兽皮人拿着铁叉子走出来,不慌不忙对准那野猪扎下去,不偏不斜正好扎在它脑袋上。任它要死要活地嚎叫。
兽皮人让小和尚给石盆子里加水,自己则夹火堆里的麻沙石,水咕嘟咕嘟地煮红烧麻石。
兽皮人拿绳 子跳进陷阱,把那头已经断气的野猪拴牢固,让小和尚在上面拉。
烫猪拔毛开膛破肚,多肥实的一头野猪,只可惜他是和尚不能开荤的。
炖了一大罐子香喷喷的野猪肉,和尚看着流口水,兽皮人说:“吃嘛,还管他什么清规戒律,活下去要紧。”
小和尚也顾不得那么多,就端起一碗,大口大口咬。两个人美美的饱食了一餐,吃得满嘴流油。
兽皮人的话少,小和尚没话找话说:“这官府太腐败了,我们得找机会造反啊。”
兽皮人笑了笑,又问:“和尚沾不沾女色?”
小和尚羞得脸红脸白,好半天才回答:“不近女色的。”
兽皮人突然把身上的兽皮扒开,露出一对鲜活的乳房来。
一个俊俏的女人啊,看得小和尚懵圈,不知如何是好。
女人话多了:“你敢不敢?”
小和尚说:“敢。”
小和尚像一个在战场上挥戈杀敌的英雄,把女人抱起来,轻轻放在床上。
女人说:“花和尚,看来你是个没开叫的公鸡。”
事后,女人告诉他之所以独守住在这万山老林子里,是因为她男人参加红巾军起义后,蒙古人把她一家人给灭了,她是逃出来的,如今在寻找男人的部下,待到机会成熟她要报仇雪恨。
小和尚感同身受,自己的亲人也被蒙古人糟蹋过。
女人有一张俊俏的脸蛋,还有个好听的名字叫慧慧,于是小和尚叫她慧姐。
临别时,慧姐送他一双筒靴和一兜煮红薯,还有野猪肉。
小和尚只要了红薯和筒靴:“和尚不吃肉,留给慧姐吧。这里到蜈蚣寺不远,我会经常来看你的。”
从小和尚的眼神里,慧慧看出来了,这不是个普通的和尚。
为了感谢慧姐,小和尚把师父给他的银粒儿,塞进慧姐兜里,然后亲亲女人的红唇,说声后会有期,然后大不离去。
却说蜈蚣寺坐落在淮河边的小山下,庙子虽不大,却是风光独好,造型奇特,天然的石岩大洞,能工巧匠在石壁上凿了几尊小菩萨,依托岩洞修建了青瓦红墙的大雄宝殿。最令人惊奇的是,大殿正中的菩萨高三丈,却是一个赤裸着身子的调皮娃娃造型,娃娃开口大笑,双手举头顶拍着,露出一口白牙;更奇的是,肚脐下的小鸡鸡,一股小指头粗细的清清冽冽泉水,从小鸡鸡里喷得老高,还真像娃娃撒尿。
人们把这娃娃雕塑叫作“灵官”菩萨。淮北大雪纷飞时,这里却无霜无雪,苍松翠柏把青瓦红壁的庙子包围,这里似乎离饥馑和寒冷很遥远。
小和尚历尽千辛来到时,已是深夜,天上挂着一轮毛毛残月,饥饿与劳累折磨得他奄奄一息,小和尚已无力叫门了,他重重地摔在庙门外不省人事。
真是小和尚命不该绝,摔地时撞响了门框,就那晃铛一声响。老和尚惊醒了,忙叫徒弟悟焕开门看看。悟焕是个三十来岁的微胖和尚,他拉开庙门看到,地上的小和尚一身破烂衣衫,一动不动,气若游丝,忙将他背进屋子里。老和尚给小和尚翻翻眼皮,看他单薄褴褛的衣衫,就自言自语:这不是什么病症,乃饥饿所致。忙叫徒儿悟焕烧锅做饭,他自己则生火加柴,火苗儿欢快地燃烧,烤得小和尚苍白如纸的瘦皮儿脸红泛几许,身子微微动了动。
喝了姜汤,吃了大钵饭菜,小和尚精神了许多。可元师父对小和尚说:'蜈蚣寺的规矩是,老和尚满百岁后才收徒弟,只收一个弟子,悟焕是我五年前所收,其后不再收徒儿了,你师父既举荐你来我处,就破例收下。老衲给你取个法名,就叫悟焰,再给你和悟焕立个规矩,你负责打扫院子,他做饭。但不用诵经学佛,但必须熟读《四书五经》和《孙子兵法》等书籍,必须练字,必须跟悟焕学拳脚功夫。
小和尚求之不得,连连点头称是 。
没事的时候,小和尚总爱骑寺庙里唯一的一匹枣红马兜风,扬鞭催马,两耳风声呼啦响。
听说有红巾军在附近活动,小和尚又想起了慧姐,她是否还在那个小屋子里?他想去看看她,又听说官兵到处追杀红巾军。
慧姐给了他做男人的豪情壮志,再见时她又是什么样子呢?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