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民的情绪在一度混乱中渐渐平息下来,但还是有人继续跳上戏台子,要么申冤要么诉苦,皆被衙役劝走。
有个胡子头发花白的老头,他的牙齿脱落了多半,虽然说话不关风,但他仍然瞪着起火冒烟的眼睛,指着顾三华破口大骂道:“顾赖皮,你虽然家财万贯,但你做的缺德事情太多,今天就是你的末日。”
顾三华尽管被捆绑了双手,就算死到临头,他还是跟老头对骂:“我们两个有过节,但我不亏欠你。”
老头跳得更高了:“赖皮,看来你还记得我,还记得你平时作恶多端?我们都得像狗一样从你的烟杆下爬过去,你跟鞑子的县令沆瀣一气,压榨百姓财富,你死有余辜。”
杨福通提醒:“老人家,说重点。”
说到伤心处,老人已经泪流满面,哽咽着说:“十年前,我家老伴生病,我十一岁的儿子上街给他妈妈抓药,因为走得急,从顾三华烟杆上跳过去,被他一烟杆打倒在地,孩子当场昏厥过去,我找他评理,还差点挨揍。孩子弄回去后,三天就死了,我家老伴也死了,我当时恨不得把他杀了,可我打不过他们啊。县官大人,军师大人,请为小民做主吧!”
杨福通又问台下的乡民:“这个顾三华打过你们没有?”
有人说:“他们的人把我的腿打断了,顾三华该死。”
只见一片黑压压的人群,举起双手来,青筋突暴,高呼:“他们没有人性,谁都要欺负,我们老百姓叫天天不灵,叫地地不应,没有人保护,总是遭恶霸和土匪欺负,成天提心吊胆过日子。大人,不杀了他们不足以平息民愤。”
杨福通将耳朵凑近徐爷嘴边,向他请示:“大人,我觉得这二人罪大恶极,应当斩首示众,你看?”
徐爷点点头:“杀一儆百。”
县令杨福通当场宣布判决书:“土匪吕大旺罪大恶极,手上带有多条命债,判处死刑,押往河边上斩首示众;恶霸顾三华称霸一方,无恶不作,手上带有命债,押往河边上斩首示众。其余帮凶,死罪虽免,但活罪难逃,先押送回大牢关押,审理后再行定案,绝不姑息!”
乡民们人声鼎沸,掌声如雷贯耳。
衙役正欲押走要犯,突然被几个衣衫褴褛的乡民大呼着拦下来:“大人且慢,我们有话说。”
徐爷心头一紧,暗忖:难道还有人为他们求情不成?
一群乡民跪在徐爷面前:“大人,不能这样判啊?”
徐爷有些不解:难道“他们罪不该死?或者救过你们?”
两个重犯眼露一丝光亮来。
跪地的乡民磕头如捣蒜:“大人啊,他们罪大恶极,不能这样一刀砍头,让他们一死了之。我们觉得应该五马分尸。”
顾三华虽然吓得尿裤子,但他还是要最后一拼,回头对徐爷大叫冤枉:“军师、县令啊,青天大老爷在上,我顾三华虽然有罪但是罪不该死啊。我身上没有命债,你们不能像鞑子一样,滥杀无辜的。”
徐志城不爱听人家说红巾军像鞑子一样滥杀无辜,感觉蹊跷,就让人将顾三华押回来问个究竟:“乡民们指责你殴打孩子,回家后就死了,你这还不算欠下命债?如果人家对你的孩子这样做,你会怎么做怎么想?”
俗话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顾三华哭得昏天黑地,苦苦哀求:“军师啊,我家这段街道,此前只是一片荒滩地,我买下后才沿着老街盖了三十多丈的新街,当然属于我私家所有。都几十年了,已经成为习惯,但这些年来,在我抽烟的时候,人家不从此处走,没有出现过我打谁骂谁。”
徐爷有些生气了,但他依然强压心中的怒火:“你觉得我们冤枉了你?”
顾三华为了活命,不管不顾了,悲天跄地大叫冤枉,不断求情:“大人,我知此前我错了,俗话说有错就改,我有罪我恳请大人给我治罪,但我罪不该死,求大人留我一条命,我知道红巾军作战英勇,一定会赶走鞑子兵。我愿意倾其所有,捐出万石粮食给红巾军,只想活一条贱命来。”
一万石粮食?这可是一个天文数字,徐爷心里在盘算,一万石粮食,足以救济一万个难民,但他没有松口不杀顾三华,只是眼皮儿往上抬了抬,随口问他:“你都六十多岁了,还想活下来,其意义何在?”
顾三华两行眼泪奔涌:“大人,你说死了那孩子,我承认我拿烟杆打过他,但他抓药回去后,他爹让他砍柴,在岩石上摔了一跟斗,后来就死了,他们来找我,我还赔了他们几十两银子。你问我活下来的意义何在?我只想告诉你,我活下来想看到鞑子王朝完蛋,我也恨他们啊,在他们面前我只是看家狗,帮人家看家,还得自备狗粮。”
徐爷听后心里有说不出的滋味,这人犯说得对,他们只是人家的看家狗,鞑子王朝还不撒狗粮。军师徐志城暗自叹息,他的语气明显缓和了几许:“有人揭发你勾结鞑子欺压百姓,横行乡里,如今又说人家坏话,是不是不厚道?”
顾三华哭丧着脸道:“回大人话,我不是勾结鞑子,是鞑子的县令委托我收税,我是职责所在啊,我不收税其他人还是要帮他们收税的,说不定还会层层加码,但我没有加码。”
顾三华又看看押解他的衙役戴有红巾,就继续说:“大人啊,我可是有恩于你们红巾军的朋友,我曾经救过红巾军,也不知道你们认识不?”
一听此话,徐爷眼睛亮了,不动声色的说:“说来听听。”
顾三华说:“大约在六七年年前,刚开始闹红巾军不久,他们在灌城外打了一仗,死了很多人,红巾军几乎被团灭,几个伤痕累累的人在夜半三更时饿晕在街上,是我把他们救活的,其中有个女首领,人长得很漂亮,但伤得只剩最后一口气了,我把这些红巾军藏在山洞里,派人给他们做吃的,请吴家药铺的老先生给他们治伤。直到伤愈后,才送走他们,还赠予了他们一千两银子。”
徐爷对这个女首领很感兴趣,自己手下女将如云,莫非就是她们其中的某个人,如果是这样,顾三华真不能定罪处罚的。就问道:“可曾记得他们的姓名?”
顾三华摇摇头:“只记得一个大个子小名叫苗胖子,他们叫那女人蝙蝠姐姐,后来他们去向不明?”
徐爷心里咯噔:“难道这蝙蝠姐姐就是慧姐?”
徐爷让人暂时将顾三华押送灌城等候处理,只是将匪首吕大旺给斩首示众。
并立马给慧姐写信,问她是否被顾三华救助过。
其实,顾三华救助的人正是慧姐,当时慧姐只有几千人马,趁着黑夜想悄悄路过灌城,欲跟驿城的张诚会合,没想到被小王爷的探子发现后通报给他们的主子,小王爷获悉后,派重兵出击,慧姐的人马死伤大半,慧姐也受伤了,地上躺着的是战友的尸体和黑血,而她的部队也不知去向。
残月黯淡,寒鸟哀鸣。慧姐忍着剧痛摇摇晃晃朝着一条小路走,走着走着就看见了伤痕累累的苗青和另外几个战友,他们彼此搀扶着,沿着这条小路逃命,好不容易走到龙山镇,因为饥寒交泊,加之流血过多,五个人已经倒下了四个,只剩慧姐还能说话,求生欲促使她手足并用,爬在一户人家的的街沿上,她敲响了顾三华的大门,起来开门的下人对顾三华说:“老爷,这是几个受伤的红巾军,我们还是别管了。”
顾三华说了声“晦气”,欲继续睡觉,只是那个下人多了句嘴,摇头叹息:“那么漂亮的女子,怎么也当起了红巾军?”
这句话勾起了顾三华的好奇心,他独自撑着灯烛,出门一看,只见一个俊俏的女人,一脸焦急,对顾三华作揖磕头:“大爷啊,求你救救我们吧。”
他见女人有一张俊俏的脸蛋,眼睛里满是对生的渴望,就决定救助他们。因为镇上不安全,就让最信任的下人把他们送到山洞里,然后跟他的故交吴家药房的资深郎中吴先生说,他想救这几个红巾军。
当然,这郎中吴先生并非凡人,他知道这个目无法纪的王朝,变天是早晚的事,医者仁心,他理应为任何人治疗伤病。
于是趁着夜色掩护,老郎中跟顾三华悄悄来到躲藏着慧姐的山洞里,他们身上基本上是刀伤,郎中吴先生给慧姐他们开药治伤,清洗创口。顾三华让人送来好吃喝,还每天来看看这个可人的小娇娘。
面对恩人,慧姐倒头跪拜,小嘴特甜:“顾爷为了救助我们,冒着生命危险,小女子这厢有礼了!”
慧姐的一颦一笑,让顾三华心都酥了,忙扶起慧姐:“姐姐敢跟鞑子斗,真乃穆桂英转世,老朽佩服至极。”
虽然嘴上说客气话,但他说的也是实话。他顾三华从小听过关于巾帼英雄穆桂英的很多版本的传奇故事,认为那只是个传说。如今,当他看到漂亮姑娘跟鞑子打仗,伤得体无完肤,顾三华认为救助他们值得,当然,如果把这巾帼英雄弄到手,也是他求之不的美事。
俗话说,姜还是老的辣,顾三华跟郎中吴先生都是见过世面的人,他们把受伤的红巾军藏在山洞里非常明智,次日上午,龙山镇来了很多鞑子兵,他们四处搜查叛军,却一无所获。
躲在山洞里养伤的慧姐跟她的几个战友,密切关注着当前的局势,同时也在谋划未来的出路,慧姐感觉张诚不靠谱,求人不如求己,还是壮大自己吧。
伤愈后,慧姐就要离开了,其实顾三华有太多的不舍,这么可爱的小娇娘,他真想她不要走,但他既不敢对她提出非分要求,也不愿意得罪她。
就算人家部队打散了,愿意嫁给他,他却没这胆子娶她。
他的眼睛好像一直贴在慧姐脸上,一丝一毫没有离开过。
这老男人的眼神让慧姐看出来了什么,接下来她走出山洞外,转着身子前后左右看看密密树林,再看看悬崖峭壁,突然看见萧瑟寒风中,石缝里生有一棵青葱野草,正盛开一簇鲜艳夺目的花朵。
顾三华也在看,就叹息道:“此花名为接骨仙草,治疗所有创伤效果特好,只是上不着天下不着地。除了神仙没人可摘下来的。”
慧姐启齿一笑,就对顾三华打恭道:“小女子遇见恩公,无以为报,待我把这仙草取下来赠予恩公作留念可好?”
顾三华往悬崖上一望,连耗子都上不去,别说人上去。顾三华忙说:“姐姐勿要冒险,我顾某人无需回报,只是今后你们成事了莫要伤害我。”
慧姐说:“恩公哪里话,我们若是成事了,你也是功臣啊。”
说罢,慧姐突然双臂一展,如同一只轻盈盈的燕子,飞向绝壁上,把那丛花草连根拔起,又轻盈盈落在顾三华面前,双手捧起,恭恭敬敬递给他。
这一连串的优美动作,让这个乡绅惊得目瞪口呆,好半天才回过神来:“仙子在人间,仙子在人间!”
他双手捧着接骨仙草来,如获至宝,左看右看,刚盛开的花朵娇艳欲滴,真是爱不释手。
这一刻,顾三华心里的所有杂念如风吹云散,对慧姐只有崇拜跟羡慕。
顾三华说:“晚上我会让人送来好酒好菜,就在山洞里为姐姐饯行。”
慧姐说:“恩公对我们太好了,真是受之有愧啊。”
顾三华虽然上了一把年纪,但对美女的诱惑一点不减当年,这女神送给他的仙草,他亲手种在后院的石缝里,然后吩咐亲信,多做一些可口菜肴,天黑后送到山洞来。
他自己则早早来到山洞外,几个男人正在午睡,他没有打扰他们,不见慧姐心里有些空落落的。
顾三华为自己救助这个女英雄感到自豪,她比他想象的还完美,就在她飞身摘下悬崖上的仙草那一刻,仿佛她就是一只黑蝙蝠。为此,顾三华感到特别自豪。
他在想:他们为什么不怕死?鞑子兵不是打遍天下无敌手吗?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