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想到是公安,我立马就没了困意,一跃从暖和的被窝里钻出来,趴在窗户缝,眯着眼睛往院子里看。
还当真就是公安,三个人,穿着笔挺的绿色制服,戴着大檐帽,正在跟二叔和刘汉田问话。
不用想都知道,大风岭坍塌的汉墓已经暴露了。
我一觉睡了个昏天暗地,也不知道现在是几点。
我冷静了一下,想着村外没多远的后山古墓被盗,公安进村走访,也都是常规流程。
比如近期有没有遇到可疑的生人,半夜里有没有听到什么声儿之类的。
而我们是外村人,又在刘汉田家住了半个月,公安肯定会区别对待,盘问的仔细点。
此时正在院子里盘问二叔的公安是个年近五十的老公安,长着一张国字脸,鹰钩鼻,浓眉大眼,尤其是他那一双眼睛,锐利中透着几分精明,给人的第一感觉就是破案无数,罪恶克星的老刑警。
即便是脱了他的那身制服,都藏不住他身上的那股精干的气质。
也是后来我才知道,这个公安姓詹。
在当时的长沙市公安局刑侦队,有一支极其擅长侦查打击盗墓犯罪的支队,这个姓詹的老刑警,就是当时的支队长,至于大名,就不方便透露了。
在他从警的几十年职业生涯里,即便是在当时侦查科技还没有那么发达,也破获了无数大大小小的团伙盗墓案,栽在他手里的盗墓贼,更是不计其数。
都说南派的盗墓贼不用洛阳铲,一套‘望、闻、问、切’是基本功。
望的是山,闻的是土,问的是消息,切的是上手实操,一套下来大小古墓全部通吃。
而这个詹队长也有着他的一套‘望、闻、问、切’破盗墓案的绝技。
望的是作案手法,闻的是小道消息,问的是对古玩贩子的套话,切的是全国抓捕,一套下来让不少盗墓贼都吃了皇粮。
以至于他后来从一线岗位退休下来,在南派的盗墓圈儿里,提起他的大名,还都让无数同行谈之色变。
我也前前后后跟他玩着猫抓老鼠的游戏,打了好几次交道,侥幸撑到了他退休,勉强算是双方打了个平手而已。
但这些也都是后话了。
现在詹队长正在院子里对二叔进行正常流程的走访询问,身后一个年轻的公安在做着笔记,另外一个公安不停的在院子里东张西望。
说是正常流程的走访询问,可能因为二叔是外来人的缘故。
我注意到詹队长看二叔的眼神,明显跟正常对村民的走访询问不一样。
他那锐利的眼神像是带着一把钩子,全程都在直勾勾的盯着二叔说话时的表情和眼神。
但凡是心里有鬼,心理素质再稍微差点的,可能都顶不住他这眼神和气势的压力,露出被察觉的破绽。
好在二叔是个老江湖,心理素质极强,全程在詹队长的眼神威压下,都是不卑不亢的淡定自若,面对各种盘问也都是态度认真的字字斩钉截铁,不带丝毫犹豫和思考,也没留下任何逻辑不通的破绽。
倒是站在旁边的刘汉田,虽然脸上并没有表现出不自然的紧张,那是他在不停的大口猛抽着卷烟,看上去烟瘾大的恨不得直接生嚼烟叶。
反正在我眼里看上去,他这就是在大口的抽着烟,用尼古丁刺激大脑,来缓解内心的紧张。
就是不知道经验丰富的老刑警,能不能看得出来了。
还是真的就单纯以为这老瘸子的烟瘾比较大。
因为我是刚醒,也不知道前面詹队长都问了二叔什么。
这时詹队长正问二叔,其余的人呢。
二叔指了指我这间屋,说都在屋里睡觉呢,昨天晚上闲着没事儿,四个人打了一个通宵的麻将,但是没赌钱,都是自己家亲戚。
说罢,二叔又故意扭头朝着我这间屋的窗户,扯着嗓子大喊了一声:“伢子,别睡了……搓个麻将不搞钱还非要搞个通宵……”
我听懂了二叔这话的意思,赶紧转身在孙反帝的脸上啪啪拍了两巴掌,把正在酣睡的孙反帝强行喊开机,也不管孙反帝有没有清醒,就在他耳边低声说了句:“昨晚通宵打麻将,没赌钱!忘了输赢!”
这就像是一句暗号。
一边说着话,我也重新钻回了被窝,闭上眼睛,装作熟睡未醒。
中间还没隔半分钟,我就听到了一连串的脚步声进了屋。
二叔又冲着我们扯着嗓子喊了一句:“搓……”
刚开口,詹队长突然一伸手,把二叔后面的话给打断。
这时孙反帝也已经醒了,是被我刚才那两巴掌给拍醒的,这会儿才慢半拍的迷迷瞪瞪睁开眼,扭头一看几位身材制服的公安就在床前站着,顿时吓得一个激灵,差点从床上跳起来。
这属于人的正常反应,换做是谁,正熟睡中一睁眼,床前站着几个公安,都得被吓一跳,所以并不能实质性的说明什么。
正在装睡的我这时也睁开了眼,同样看着床前站着的公安,假装被吓了一跳,眼神中带着惊讶、疑惑、还有半分的呆愣。
也就是我这如梦初醒时的眼神,没有丝毫表演的痕迹,成功的骗住了詹队长这位资深的老刑警,而在他的眼皮子底下蒙混了过去。
进屋的詹队长首先就把目光盯在了我身上,看他那眼神,好像是把我当成了一个‘目标’。
詹队长让二叔和孙反帝别说话,人都先出去,要单独问我几句话。
很显然,詹队长这是看我年轻,还是个未成年的小孩儿,肯定比成年人要‘老实’。
二叔也看出了这个,但他又不能提醒的太明显,只能说了句旁外话:“同志,这是我大侄儿,年纪还小,这过了年才刚十六,性格比较胆小,您问话别吓着了他……”
詹队长很爽朗的笑着点了点头:“放心吧,就是寻常的走访而已……”
寻常的走访,能特意的把大人给支开,单独的问一个未成年人?
显然是詹队长已经对我们有了几分怀疑。
换做现在,这可是违规的。
但是在当时的九十年代,可还没有这么一说。
等二叔和孙反帝穿着衣服离开后,房间里就只剩下了我和这三位公安。
詹队长在一直冲我保持着看似人畜无害,长辈的那种和蔼可亲的笑。
但我心里门儿清,他这笑里藏的有刀。
可要是詹队长看我年纪小,就把我当成面瓜,单独进行询问,那他可能就真的挑错人了。
我虽然年纪不大,但怎么说也是在牌桌上一把梭哈,借着高利贷,输掉九千多的社会人!
面对詹队长人畜无害的笑,我故作紧张的不知所措。
这是我这个年龄段,在突然面对公安单独走访时,最应该有的正常反应,然后稍微再偏胆小一点。
这是在降低詹队长对我的戒备心。
我越是表现的紧张,他越会感觉接下来的询问,我说的话就越真实。
“小同志,别紧张……”
詹队长笑着安抚了我一句,然后直接话入正题:“你叫什么名字?”
“姜……守……”我慢吞吞的回答道。
“外面那两个是你什么人啊?”詹队长继续问我。
“我叔……”我的回答惜字如金,尽可能的能少说一个字,就少说一个字。
“这都大中午了,怎么还在睡觉,昨晚干什么了?”詹队长继续询问。
“跟我叔和姑爷爷打麻将了……”我幸好是提前醒了,要不然这句话可能就对不上了。
然而,詹队长一听我这话,他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严肃的表情比川剧变脸来的都快,直勾勾的眼神瞪着我:“打麻将?你叔刚才跟我说的是三个人打扑克,怎么到你这儿就是打麻将了?”
好家伙,居然这么套我的话!
看来他还真的把我当成没断奶的娃娃了。
我被詹队长突然的变脸吓了一大跳,先装作弱势,然后立马毫不犹豫的强硬反驳:“不是打扑克啊,就是在打麻将啊!”
詹队长被我这受惊中带着强硬笃定的反驳给迷惑住了,他挑了挑眉,旋即严肃的表情又秒切换成之间和蔼的笑,给自己圆了一句:“哦,那可能是我刚才没问清楚。”
“那你们昨晚打麻将的时候,有没有听到外面有什么动静?”
我短暂的想了想,又摇了摇头。
“最近有没有留意到,有什么很特别的陌生人?”
我又短暂的想了想,继续摇了摇头。
詹队长看没从我身上问出什么东西。
一切正常的也没让他觉察到任何可疑之处,想了想,就直接转身带着两名年轻的公安离开了房间。
看着他们三人离开的背影,我暗暗的出了一口长气。
但是我有一种很强烈的预感,詹队长对我们的猜疑,不会就因为对我的这次询问,而完全的打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