煤油灯在夜风里跳着鬼火,李老六缩着脖子往村长家摸。靠山屯的乌鸦在枯枝上哑着嗓子叫,他踩到块圆石头,差点摔进路边的坟坑里。
";呸!晦气!";李老六朝掌心哈着白气,破棉袄里灌进的风像死人手在挠脊梁骨。远处老槐树的枝杈张牙舞爪,树洞里隐约传来呜呜声,像是谁家媳妇在哭丧。
易招财家的门环上结着霜,李老六刚要抬手,门缝里突然渗出股腥风。他后脖颈一凉,听见门轴";吱呀呀";转了三圈半——这动静他熟,去年王寡妇吊死那晚,她家木门也这么叫唤过。
";大半夜的,来讨棺材钱?";易招财的胖脸从门后浮出来,油灯映得他眼珠子发绿。村长棉袍上沾着纸灰,袖口露出的半截黄符还在冒烟。
李老六搓着冻僵的耳朵:";听说您见过真阎罗?给讲讲呗!";他故意把声调扬得老高,震得房檐冰溜子";咔嚓";掉下一根。
易招财没接话,铜钱在他指缝间叮当响。窗纸外漫起白毛雾,一团团粘在玻璃上蠕动。当啷一声,铜钱突然立着滚到炕沿,易招财的胖手";啪";地按住:";二十年前那桩事,听过的人可都...";
话没说完,煤油灯";噗";地灭了。李老六分明看见,易招财背后的土墙上,慢慢浮出个人形的黑影。
易招财眯着眼,盯着灯火,声音低得像从地底下冒出来。“那年我刚当村长没多久,靠山屯穷得揭不开锅。秋天一到,村里就出怪事了。接连死了好几个人,都是半夜死在自家炕上,脸上还挂着笑,跟睡着了似的。”
他顿了顿,接着说:“我带人去瞧,第一家是老张头,死得蹊跷。我推门一看,他家门口有张黄纸,上头写着‘张德福’,名字被朱笔划了一道,红得像血。我心里一哆嗦,问旁边的人:‘这啥玩意儿?’有个汉子小声说:‘村长,这邪乎得很,怕是阴间来的东西。’我瞪他一眼:‘别瞎说!’可刚说完,风‘呼’地刮进来,灯灭了,屋里黑得伸手不见五指。”
李老六插嘴:“那后来咋整?”易招财摆摆手:“别急,听我说。那天晚上,我回了家,睡不着,点着烟袋抽。窗外突然‘沙沙’响,像有人走路。我壮着胆子推开窗,大槐树下站着个黑影,穿一身黑袍,手里拿着一本厚簿子,月光一照,那簿子闪着光,邪乎得很。”
易招财的声音更低了,像在回忆啥恐怖的事儿。“我喊:‘谁啊?’那黑影没动,低声说:‘易招财,你的命,我来取了。’那声音冷得像冰碴子,刺得我头皮发麻。我哆嗦着问:‘你……你是啥人?’黑影冷笑:‘阴间的勾魂使者。你们村里有人犯了天条,该死。’”
“我一听,魂儿都吓飞了,忙说:‘大仙,我们村里都是老实人,咋会犯天条?’黑影晃了晃手里的簿子,说:‘生死簿上,名字被划,命数已尽。’我壮着胆子走过去,想看那簿子上的字,可他一挥手,簿子‘啪’地合上,人就不见了。”
李老六咽了口唾沫:“那簿子真是阴间的?”易招财点头:“我当时也怀疑,可接下来发生的事儿,吓得我再不敢不信。
第二天,我找了村里的老道士林天一,把这事儿跟他说了。”
易招财点上烟袋,吐了口烟圈,接着讲。“林天一瘦得跟竹竿似的,胡子花白,眼珠子却贼亮。我把事儿一五一十说了,他皱眉道:‘村长,这是生死簿现世,大凶之兆。有人惹了阴间的火,要勾走一批人的魂。’”
“我急了:‘那咋办?总不能看着村里人死光吧?’林天一眯着眼,说:‘得去乱葬岗,找那勾魂使者,问清楚咋回事。’我一听,腿肚子转筋:‘乱葬岗?那不是埋死人的地方吗?’他点头:‘对,阴间的使者多在那儿现身。你得去,带上村里人的生辰八字,求他放过。’”
“我没办法,硬着头皮答应了。那天夜里,我提着灯笼,拿着一叠黄纸,往乱葬岗走。风吹得纸钱满天飞,坟头上的草‘沙沙’响,像有人在哭。我走到一个新坟前,上头写着‘王氏先祖之墓’,心里正纳闷,突然坟头冒出一股黑烟,那黑袍人从烟里钻出来,手里拿着生死簿,盯着我。”
易招财的声音抖了抖。“我吓得一屁股坐地上,结巴道:‘大……大仙,我来求您放过村里人。’黑袍人冷笑:‘放过?你们村里有人犯了天条,勾魂是天意。’我忙说:‘谁犯了天条?我替他赎罪!’他摇头:‘天机不可泄露。不过,我给你个机会,你猜出是谁,我就放过其他村民,只勾他的魂。’”
“我问:‘咋猜?’他指着生死簿:‘簿子上,名字被划的,就是该死的人。你有三天时间,找出罪魁祸首,不然,全村陪葬。’说完,他就不见了。我坐在坟头边,脑子乱得跟一团麻似的,心想:‘这可咋整?’”
李老六瞪大眼:“那你咋猜的?”易招财摆手:“别急。我回了村,召集大伙儿开会,把事儿说了。大家吓得脸都白了,七嘴八舌议论起来。我说:‘谁最近干了啥亏心事,赶紧说!’可没人吭声。”
易招财接着讲。“我挨家挨户查,先去了王二麻子家。他是个懒汉,平日里游手好闲,可最近老半夜出门。我敲他家门,问:‘二麻子,你最近干啥呢?咋老半夜跑出去?’他支支吾吾:‘没……没干啥,睡不着,遛弯儿。’”
“我不信,晚上偷偷跟在他后头。他果然去了乱葬岗,跪在一个坟前烧纸钱,嘴里念叨:‘祖宗保佑,保佑我发财。’我躲在树后头,看得清楚,那坟头就是‘王氏先祖之墓’。我心想:‘这小子祖上是不是有啥见不得人的事儿?’”
“第二天,我找老王头打听:‘二麻子祖上是干啥的?’老王头说:‘他祖上是土匪,抢过不少东西,估计是犯了天条。’我一听,脑子一亮,赶紧又跑去乱葬岗,把这事儿告诉了黑袍人。”
易招财的声音缓下来。“我站在乱葬岗,对黑袍人说:‘大仙,是不是王二麻子祖上的罪孽惹了祸?’他听完,点了点头:‘你猜对了。王二麻子的祖上作恶多端,阴间要勾他的魂,以儆效尤。’”
“我忙说:‘那放过其他村民吧,他们都是无辜的!’黑袍人冷笑:‘无辜?谁无辜?不过,看在你聪明的份上,我只勾王二麻子的魂,其他人暂且放过。’他一挥手,生死簿上的名字慢慢淡去,只剩‘王二麻子’四个字,被朱笔划得血红。”
“我松了口气,问:‘那这事儿算完了?’他盯着我,声音低得吓人:‘天条不可违,生死有命。’说完,他化成一股黑烟,钻回坟里去了。”
易招财讲完,抬头看李老六。“我回了村,把事儿跟大伙儿说了。没几天,王二麻子果然死了,死在炕上,脸上带着笑,跟之前死的人一模一样。村里人吓得够呛,都说以后得行善积德,别再惹上这种事儿。”
李老六哆嗦着问:“这……这生死簿真有啊?”易招财苦笑:“鬼事儿哪有不邪乎的?”他顿了顿,拍拍李老六的肩:“老六,记住,‘夜路走多了,总会撞鬼’,别瞎凑热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