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像泼墨般浸染着靠山屯的沟壑,李老六蹲在村口老槐树下磨锄头,耳垂忽然被晚风撩得发痒。他知道这是村里人要围火堆的信号——每逢月隐星稀的夜晚,总有人往晒谷场搬柴禾。
";六子!";隔壁王寡妇隔着篱笆甩来半块烤地瓜,";谢驼背今儿从后山回来了。";
黝黑少年接住地瓜时,指节上的茧子蹭过焦脆的皮。他三口两口吞下甜糯,眼睛比天边的启明星还亮。可不是么,那个背着裹尸布走山路像飘魂似的谢驼背,每次出活回来都会带来新故事。
晒谷场的火苗刚窜起半人高,李老六已经盘腿坐在最前头。火光照得他脖颈后的汗毛根根分明,倒映在瞳仁里的橙红随着柴禾爆裂声明明灭灭。谢驼背来得很慢驼峰在月光下起伏如坟丘,腰间挂着的铜铃铛每走三步就响一声,像是给夜游的孤魂引路。
";谢叔!";李老六的破锣嗓子惊飞了树梢的猫头鹰,";给说段新鲜的呗!";
驼背老人往火堆添了根松枝,火星子扑啦啦溅到他褪色的青布衫上。七十年的皱纹在火光里活过来,像无数条盘踞的蜈蚣。";你小子...";他喉咙里滚出砂纸摩擦似的笑声,";上回说夜半婴啼吓尿炕的事忘了?";
围坐的人群哄笑起来,李老六却把磨出毛边的布鞋往前蹭了半尺:";那算啥!要听就听您背尸时撞邪的!";
谢驼背突然不笑了。他解下腰间油光发亮的烟杆,铜锅在石头上磕出闷响。西北风恰在此时掠过晒谷场,卷着几片枯叶扑进火堆,腾起的烟柱歪歪扭扭指向灵官庙方向。
";要说邪乎...";老烟枪喷出的雾气模糊了他浑浊的眼,";三十年前张老太爷出殡那晚...";
驼背顿了顿说到。
“那晚,灵堂里冷得像冰窖。张家老太爷的棺材停在正中间黑漆漆的木头泛着寒光。棺材前摆了个香炉里面插着一炷守灵香,火苗儿细得像针尖烟雾飘起来绕着房梁打转。守灵的除了我还有个叫张三的汉子,他是张家的远房侄子四十来岁,脸瘦得跟骷髅似的眼窝深陷,好似藏着什么秘密。”
谢驼背的声音低了下去,像是怕惊动了什么。他继续说:“张三告诉我,这守灵香可不是普通的香是村里祖上传下来的玩意儿。据说它能镇住死人的魂儿,只要香火不断尸体就不会闹腾。可要是香灭了……嘿嘿,死人就会爬起来,要命!”
“那时候我年轻胆子大,听了只当是吓唬人的故事。我拍拍胸脯说:‘不就是根香吗?我盯着,保管它不灭。’张三却瞪着我声音发颤:‘你可别不当回事这规矩不能破!’”
“夜越来越深,外面风大得像野兽在吼,窗户纸被吹得啪啪响。我坐在棺材边,盯着那炷香,困得眼皮直打架。张三缩在角落里,手里攥着根棍子,眼睛死死盯着棺材,像在防着什么。”
“突然,一阵怪风从门缝钻进来,呼的一声,守灵香的火苗晃了几下,灭了!我心里咯噔一下,赶紧睁大眼。张三一下子跳起来,脸白得跟纸似的,喊道:‘糟了,香灭了!快点上!’”
“我嘴上硬撑着:‘慌啥,不就是风吹的吗?’可手已经抖着去摸火柴。张三却抖得更厉害,指着棺材说:‘你听,你听!’”
“我屏住气一听,果然,棺材里传来‘咚’的一声闷响,像是什么重东西撞了一下。我头皮一麻,骂道:‘他娘的,不会真有鬼吧?’”
“张三声音都变了调:‘快点香,不然咱俩都得死!’我咬咬牙,划了根火柴,可风太大,火苗刚起来就被吹灭了。那一刻,棺材里又响了一声,这次更清晰,像是有东西在挠木头。”
“我心里发毛,回头一看,张三已经吓得瘫在地上,嘴里念叨着:‘起尸了,起尸了……’就在这时,棺材盖子‘砰’的一声弹开,一只干枯的手伸了出来,指甲黑得像墨,皮肤皱得像老树皮。”
“我腿一软,差点跪下。那手的主人——张家老太爷,竟然直挺挺坐了起来!他眼闭着,脸僵得像块木板,可头却慢慢转向我们,像在找活人。我心跳得像擂鼓,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完了!”
“张三突然喊道:‘香!快点香!’我猛地回过神,第三次划火柴,总算点着了守灵香。火苗一燃起来,烟雾就散开,飘到棺材那边。怪事来了,老太爷的尸体像是被什么拉着,缓缓躺了回去,棺材盖子也自己合上了。”
“我和张三对视一眼,俩人都喘着粗气,像刚从鬼门关捡回一条命。张三擦了把冷汗,说:‘幸好点上了,不然咱俩今晚就交代在这儿了。’”
回到现实,谢驼背的烟锅在石头上磕出三点火星,远处灵官庙的檐角突然传来夜枭凄厉的啼叫。火堆旁的人群不约而同缩了缩脖子,李老六却浑然不觉,攥着拳头追问:";后来呢?香不是点上了吗?";
";点上了...";老人喉结滚动,浑浊的眼珠映着跳动的火焰,";可张三突然抓住我手腕,力气大得能捏碎骨头。他指着香炉,牙关咔咔打战——那炷新点的守灵香,青烟竟在半空扭成个人形!";
西北风打着旋儿卷过晒谷场,将谢驼背的破布衫吹得猎猎作响。他枯槁的手指探入怀中,摸出个油纸包,层层剥开竟是半截焦黑的香头:";更邪的是,香灰里埋着张黄符,用血画着镇尸的敕令。";
火堆忽然爆出串火星,惊得王寡妇";哎呀";一声。谢驼背却恍若未闻,凹陷的腮帮随着回忆不住抽动:";张三说这香被人动过手脚,话音未落,香炉';砰';地炸了!老太爷的棺材盖冲天而起,直直插进房梁——那老东西眼窝淌着黑血,指甲暴长三寸,嘴角咧到耳根!";
李老六喉头滚动,后颈的汗毛根根竖立。他仿佛看见三十年前的灵堂:阴风裹着纸钱在供桌前打旋,僵尸青紫的嘴唇翕张,吐出团墨绿尸气。张三抄起长凳砸去,凳腿却穿胸而过——那竟是具虚实交替的尸魅!
";我俩转身要逃,却发现门槛外变成了万丈悬崖。";谢驼背的烟杆指向虚空,";尸魅的哭嚎能摄人心魄,张三七窍开始渗血。就在他要栽下悬崖时......";
";无量天尊!";
一声清啸划破夜空,晒谷场众人齐刷刷回头。只见个鹤发童颜的紫袍老道踏风而来,八卦紫袍袍下摆猎猎如旗。他左手掐雷印,右手铜钱剑嗡嗡震鸣,剑穗上串着的五帝钱泛着血光。
";正是白天做法事的张道长!";谢驼背混浊的眼珠骤然发亮,";他甩出三道敕令符,黄纸遇风自燃,化作火龙缠住尸魅。铜钱剑';锵';地出鞘,剑身映着北斗七星,';噗嗤';贯穿老太爷眉心!";
火堆猛地窜起丈高烈焰,映得众人影子在土墙上张牙舞爪。张道长剑指苍穹,夜空中惊雷炸响,碗口粗的紫电劈穿灵官庙瓦顶,正打在尸魅天灵盖上。霎时间尸臭冲天,青烟里传出千百个冤魂的哭嚎。
";后来呢?张老太爷呢?";李老六急得直搓手。
谢驼背却突然噤声。他哆嗦着解开布衫,枯瘦的脊梁上赫然趴着三道紫黑抓痕,皮肉翻卷。
李老六见到顿时惊呼“您竟中过尸毒但未尸变?”。
谢驼背也是一愣。
";好个爱听鬼事儿的六子,你竟还知道尸毒?我也是后来才知张道长身穿紫袍竟是道教魁首,他不仅道行深厚,还承载着道门正统的传承,是道门中的最高荣誉和身份象征?。";
老人喉咙里发出痰鸣似的怪笑,";你们猜怎么着?老太爷的尸首...化了滩血水...张道长一把糯米撒入血水,顿时浓烟四起,他将我揣入烟中解了尸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