俺叫李老六,打小就住在靠山屯,村子四周全是山,到了晚上,风从山缝里钻出来,呜呜作响,如同鬼哭狼嚎。俺家住村西头,距离村北的坟地不远,夜深人静时,依稀听见远处夜枭的叫声,尖利得像是有人在哭。俺爱听鬼故事,特别是爷爷讲的,他叫李长根,今年八十多了,腿脚不利索,嗓子哑得像砂纸磨铁,讲起故事来却能把人吓得一身冷汗。上回他讲了“冥婚”的故事,俺听了半宿没睡着,窗外老觉得有啥东西在晃。这天晚上,俺又蹲在炕头,煤油灯点着,火苗子跳得不安分,俺催他:“爷爷,再讲一个吧,上回那‘坟头新娘’吓得俺腿软,你还有啥更邪乎的?”
爷爷抽了口旱烟,烟圈儿飘得老高眯着眼瞅了俺一眼,慢悠悠地说:“老六啊,你胆子是真不小。上回讲了你大栓叔的事儿,这回讲个更近的,是你二姑奶那辈的事儿,真事儿,吓人得很。”他顿了顿,声音压低了些,“这故事叫‘七日回魂夜’,讲的是死人头七回魂,敲自家门的事儿。”
俺一听,心里一激灵,忙点头:“讲!快讲!”
爷爷咳了两声,清了清嗓子,开始讲了。他说这事儿发生在四十多年前,那时候他还年轻,村里有个女人,叫李二花,她是俺的二姑奶。李二花模样俊俏,嫁给了村东头的张老三,生了个闺女叫张小红。可惜张老三命不好,三十出头那年,下地干活时被山上滚下来的石头砸死了,脑袋开了瓢,当场就没了气。李二花守了寡,带着小红过日子,日子苦得就像黄连水。
张老三死后第七天,村里人都说那是“头七”,魂儿要回来瞧一眼。李二花胆子小,那晚早早关了门,抱着小红睡在炕上,门栓插得死死的。村里人还提醒她,头七得给死人留点饭,点盏灯,免得魂儿找不到家。奈何李二花不信这个邪,她说:“老三活着对我好,死了还能害我不成?”她没留饭,也没点灯,吹了灯就睡了。
那天晚上,月亮藏在厚厚的乌云里,天黑得如同泼了墨,村子静得连狗都不叫,只有远处山林里传来几声夜枭的叫声,凄厉的像是在给谁送葬。半夜里,李二花睡得迷迷糊糊,突然听见“咚咚咚”的敲门声,声音不大,一下一下,像敲在心口上。她猛地惊醒,抱着小红坐起来,小红也吓醒了,揉着眼睛问:“娘,谁敲门呀?”
李二花心里一紧,低声说:“别出声,可能是风吹的。”那声音没停,“咚咚咚”,节奏慢得瘆人,感觉是有啥东西在门外试探。她壮着胆子下炕,蹑手蹑脚走到门边,凑到门缝上往外看。外面黑漆漆的,啥也看不清,敲门声就在耳边,如同有人拿指头一下下抠着门板。
“谁呀?”李二花壮着胆子喊了一声,声音抖得像筛糠。门外没回应,这时敲门声停了。她松了口气,刚想回头安慰小红,门板突然又响了,“咚——咚——咚——”,比刚才重,好像有啥东西在用力撞门。李二花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门缝里渗进来一股冷风,带着一股子泥土和腐臭味,就好像坟地里挖出来的气味。
小红吓得哭起来:“娘,我怕!”李二花赶紧爬回炕上,抱紧小红,嘴里念叨:“老三啊,你要是回来了,别吓俺娘俩,俺给你烧纸……”她话没说完,门外传来一声低沉的喘息,是个男人粗重的呼吸声,夹杂着“咕咕”的喉音嗓子眼里卡了啥似的。
李二花头皮发麻,抱着小红缩在炕角,盯着那扇木门。门板老旧,上面满是裂纹,昏暗的月光从窗缝漏进来,照得屋里影影绰绰。突然,门缝底下伸进来一只手,瘦得只剩皮包骨,指甲长而尖,泛着青光,指尖上还挂着泥土和血丝。那手慢慢摸索着,分明是在找门栓。
“老三……是你吗?”李二花声音都变了调,听见了她的声音,那只手顿了一下,紧接着,门外传来一句低沉的话:“二花……开门……俺回来了……”那声音沙哑得像风吹过枯枝,带着一股子阴气,听得人骨头缝里都发冷。
李二花吓得魂儿都没了,抱着小红喊:“你不是老三!老三死了!”门外沉默了一会儿,那声音又响起来:“二花……俺好冷……开门……”这次声音更近了,是贴着门板说的,门缝里又伸进来一根手指,指甲在门板上划拉,发出“吱吱”的刺耳声。
李二花咬着牙,壮着胆子从炕上抓起一把镰刀,冲到门边喊:“你再不走,俺就砍了你!”她刚说完,门板“砰”地一声被撞开了,门栓断成两截,一个身影摇摇晃晃地站在门口。
那不是活人,是张老三的魂儿回来了。他穿着一身破烂的寿衣,脸色灰白得像刷了石灰,眼窝深陷,眼珠子浑浊发黄,像是蒙了层雾。头上还带着被石头砸出的伤口,半个脑壳塌下去,血肉模糊,脑浆混着黑血淌下来,滴在门槛上,发出“嗒嗒”的声音。他的嘴歪着,露出一排发黑的牙,嘴角挂着诡异的笑。
“二花……俺饿了……”张老三的声音从喉咙里挤出来,带着一股腐臭的气息,他一步步走进来,脚底拖在地上,发出“沙沙”的声音,每迈一步,像拖着啥重东西,并且屋里的温度就冷一分,煤油灯的火苗子抖得像是吓破了胆。
李二花尖叫一声,挥着镰刀砍过去,那镰刀从张老三身上穿了过去,砍了个空。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胸口,咧嘴一笑:“二花,你舍得砍俺?”那笑容阴森森的,眼珠子转了转,盯上了炕上的小红。
“小红……爹来看你了……”张老三伸出手,瘦得像枯枝的手指朝小红抓过去。小红吓得缩在炕角,哭都哭不出声。李二花扑过去挡在小红身前,喊:“老三,你要啥俺都给你,别动小红!”张老三歪着头,盯着她看了半天,嘴里“咯咯”笑起来:“二花,俺要你陪俺……下去陪俺……”
说完,他猛地扑过来,李二花只觉得一股冰冷的力道掐住她的脖子,眼前一黑,晕了过去。小红的尖叫声响了一瞬,就没了动静。
第二天早上,村里人发现李二花家门大开着,屋里冷得像冰窖。李二花躺在炕上,脸色青白,脖子上有两道紫黑的手印,发明是被人掐死的。小红不见了,炕上只剩下一滩血,地上还有几根长指甲,泛着青光。
村里有个老汉叫赵大爷,懂点阴阳事儿,他看了现场,摇着头说:“这是头七回魂,张老三没吃上饭,怨气重,带走小红了。”村里人吓得不敢吭声,赶紧凑钱给张老三烧了纸,修了个新坟。可从那以后,每到夜里,李二花家门口总能听见“咚咚咚”的敲门声,有时还夹杂着小女孩的哭声,细细弱弱,是从地底下传来的。
爷爷讲完,屋里静得吓人,煤油灯“噗”地一声灭了。俺咽了口唾沫,问:“爷爷,小红真被带走了?”他看了俺一眼,咧嘴一笑:“老六啊,这世上有些东西,信不得,也躲不过。你二姑奶没留饭,魂儿就找上门了。”说完,他起身回了里屋,留下俺一个人,盯着窗外黑漆漆的夜,总觉得有啥在敲俺家的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