俺叫李老六,住在靠山屯,村子不大,百来户人家,四周全是山,晚上风一刮,呜呜作响,像鬼哭似的。俺家靠村西头,离村北的坟地不远,夜里总能听见远处夜枭的叫声,尖得像是有人在嚎。俺打小就爱听鬼故事。上回听钱二婶讲了那清朝更夫的事儿,俺好几天不敢走夜路。这回俺又跑去找她,想再听个吓人的。钱二婶叫钱秀兰,五十多岁,满脸皱纹,眼窝深得像俩黑窟窿,年轻时在镇上做过裁缝,见识不少邪乎事儿。那天晚上,天阴得像蒙了层脏棉被,村里的巷道黑漆漆的,俺蹲在她家炕头,煤油灯点着,钱二婶坐在炕边,裹着花棉袄,手里攥着根针线,瞅了俺一眼,声音低得像耳语:“六子,这故事叫‘血衣索债’,讲的是被谋害的人,遗物出现在仇家门前,讨债来了。”
这事儿发生在十年前,那时候她刚从镇上搬回村里,住在村东头。村里有个汉子,叫孙大奎,三十多岁,五大三粗,干活一把好手,可脾气火爆,爱喝酒,一喝多就耍横。那年夏天,孙大奎跟村里的赵小翠起了冲突。赵小翠是个寡妇,二十多岁,长得水灵,男人死了三年,带着个五岁的闺女叫赵丫丫过日子。孙大奎看上了赵小翠,想娶她,可赵小翠不乐意,说他喝酒打人,靠不住。
那天晚上,孙大奎喝得醉醺醺的,跑去赵小翠家砸门,嘴里喊着:“赵小翠,你不嫁俺也得嫁!”赵小翠吓得锁了门,抱着赵丫丫躲在炕上,可孙大奎不罢休,拿斧头劈开了门。赵小翠尖叫着求饶,可孙大奎红了眼,一斧头砍在她脖子上,血喷了一地,赵小翠当场断了气。赵丫丫吓得哭不出声,缩在炕角,孙大奎看了她一眼,没下手,转身跑了。
村里人第二天发现赵小翠死了,尸体躺在炕上,脖子上的伤口深得见骨,血流了一地,干涸成黑红色的块。赵丫丫吓傻了,嘴里只会喊“娘”,村里人赶紧报了官,可孙大奎早跑得没影了。村里几个老辈——王老汉、李麻子、张老三——凑钱草草埋了赵小翠,坟就在村南的老坟岗,立了个木牌,写着“赵氏之墓”。赵丫丫被她舅舅刘老四接走,从此没回村。
孙大奎跑了半年,听说官府没抓到他,又偷偷溜回村里,躲在自家老屋。那屋子破得掉渣,窗户裂了缝,门板歪歪斜斜,风一吹吱吱响。村里人知道他回来,都不敢吭声,怕惹麻烦。可从他回来那天起,怪事儿就来了。
孙大奎回来的第二天晚上,村里下了场怪雨,雨水红得像血,落在地上黏糊糊的,散发一股子腥味儿。钱二婶那天睡得迷迷糊糊,半夜听见孙大奎家那边传来一声尖叫,像杀猪似的。她壮着胆子凑到窗缝往外看,只见孙大奎家门口挂着一件血衣,红得刺眼,湿漉漉的,像刚从血水里捞出来。那衣服是女人的样式,袖口破了条口子,跟赵小翠死时穿的那件一模一样。
钱二婶吓得腿一软,可那血衣在风里晃得更厉害,像是有人穿着它站在那儿。孙大奎冲出门,瞪着那衣服喊:“谁挂的?别他娘的吓俺!”可他话音刚落,血衣猛地飘起来,像被风吹的,可巷子里压根没风。那衣服飘到他面前,停住了,袖子慢慢抬起来,像要掐他脖子。孙大奎吓得退后一步,抄起门口的扁担砸过去,可扁担从衣服里穿了过去,像打了个空。血衣“啪”地落在地上,摊开一看,上面满是黑红色的血迹,散发一股子腐臭味儿,像烂肉泡了三天。
第二天,村里人听说这事儿,找来王老汉看。王老汉七十多岁,懂点阴阳事儿,他盯着那血衣看了半天,抖着说:“这是赵小翠的怨魂回来了,血衣索债,孙大奎跑不掉!”孙大奎不信邪,骂道:“胡扯!俺就不信她能咋地!”他一把火烧了那血衣,可烧完当晚,怪事儿更邪乎了。
那天晚上,天黑得像泼了墨,村里静得连狗都不叫。孙大奎睡在老屋,半夜听见门口传来“滴答滴答”的声音,像水滴在地上。他壮着胆子下炕,凑到门缝往外看,门口又挂着一件血衣,红得像刚染的,湿漉漉的,血水顺着衣服滴下来,淌了一地,汇成个模糊的人形。他吓得喊了一声,可那血衣猛地飘起来,贴在门上,像有人穿着它敲门,“咚——咚——”,节奏慢得瘆人。
孙大奎抄起斧头劈开门,可门外啥也没有,血衣却不见了。他松了口气,刚转身,屋里多了个影子,黑乎乎的,站在炕边,低着头,看不清脸。孙大奎喊道:“谁在那儿?”那影子慢慢抬起头,露出一张脸——那是赵小翠的脸,苍白得像刷了石灰,眼窝深陷,眼珠子浑浊得像蒙了层雾,透着股绿光,直勾勾地盯着他。她的脖子上有个大口子,皮肉翻开,血肉模糊,血顺着脖子淌下来,滴在炕上,发出“嗒嗒”的声音。嘴角裂开,露出一排尖牙,牙缝里卡着黑红色的血块,像刚咬过啥东西。
“孙……大……奎……”赵小翠开口了,声音沙哑得像风吹过枯枝,低沉得像是从地底下挤出来的,带着股怨气。她一步步走过来,脚底下拖出一道黑乎乎的痕迹,像腐烂的血水。每迈一步,屋里的温度就冷一分,炕上的被子结了层白霜。孙大奎吓得魂儿都没了,挥着斧头砍过去,可斧头从她身上穿了过去,像砍了个空。她咧开嘴,笑得更瘆人,嘴里吐出一串黑水,顺着下巴滴下来,“你……欠俺的……还回来……”
孙大奎吓得退到墙角,喊道:“俺错了!俺错了!”可赵小翠没停手,伸出手,瘦得像枯枝的手指掐住他的脖子,指甲长得像刀刃,刺进肉里,血淌了一地。她低声说:“血债……血偿……”她的声音飘忽不定,像从四面八方传来,阴冷得让人骨头缝里发寒。孙大奎喘不过气,脸涨得通红,双眼翻白,手脚抽搐了几下,没了动静。
第二天,村里人发现孙大奎死了,横躺在炕上,脖子上有两道黑紫的手印,嘴里塞满了泥土和血块,眼珠子瞪得老大,像死不瞑目。门口的血衣不见了,可巷子里多了股怪味儿,像血腥气混着腐臭,散不掉。村里人吓得不敢靠近,找来钱二婶和王老汉看。王老汉抖着说:“赵小翠的怨魂没散,血衣索债,她要找仇人!”钱二婶心里发毛,可她没吱声,怕惹上啥。
可怪事儿没完。孙大奎死后的第三天,村里另一个汉子,李大壮,早上起来发现自家门口挂了件血衣,红得刺眼,湿漉漉的,血水滴了一地。李大壮四十多岁,当年跟孙大奎一起喝酒,怂恿过他去找赵小翠。他吓得喊了一声,拿棍子挑下血衣,可那衣服一碰就碎成一滩黑水,渗进土里,地上多了个模糊的人形。他烧了那块土,可晚上睡觉时,屋里多了个影子,站在床头,低声说:“你……也欠债……”
李大壮吓得跑去找钱二婶,求她帮忙。钱二婶硬着头皮找来个道士,叫张瞎子,六十多岁,瞎了一只眼,懂点驱鬼的法子。张瞎子带着一串铜铃和一捆桃木钉,去了李大壮家,嘴里念咒,把桃木钉打在门口,说是镇住怨魂。可钉子打下去那天晚上,屋里炸开一声巨响,像地裂了,李大壮第二天死了,横在炕上,脖子上有手印,嘴里塞着血块,门口的血衣又出现了,挂在门框上,红得像刚染的。
村里人慌了,钱二婶想起赵丫丫的舅舅刘老四,跑去问他。刘老四五十多岁,满脸横肉,当年拿了赵小翠的赔偿钱,没管她娘俩。钱二婶问:“你是不是也欠了赵小翠啥?”刘老四不吭声,可那天晚上,他家门口也挂了件血衣,血水滴了一地。他吓得连夜跑了,可跑出村没多远,第二天被人发现死在山沟里,脖子上有手印,嘴里塞着血块,身下压着那件血衣。
从那以后,村里每隔几天就有人门口出现血衣,死的都是当年跟赵小翠有仇的——王二狗骂过她,死了;孙老三抢过她家的地,死了;张老四拿过她的东西,也死了。血衣像个诅咒,找上一个死一个,村里人吓得不敢出门,晚上锁门缩在炕上,可那“滴答滴答”的血水声总在巷子里响。
正当村里人人自危之时,村民想到或许只有找到赵丫丫才能化解这场灾祸。经过多方打听,终于在邻县的一个小镇找到了已是少女模样的赵丫丫。村民将村里发生的一切告知了她。赵丫丫沉默良久,眼里闪过一丝恨意但更多的是悲伤。最终她回到了靠山屯。
赵丫丫来到母亲的坟前,哭诉着这些年的遭遇以及心中的怨恨。突然一阵阴风吹过,血衣再次出现。赵丫丫对着血衣说:“娘,够了,冤冤相报何时了。”血衣停止了飘动,仿佛在倾听。赵丫丫接着说:“我不想再看到杀戮,我相信善恶终有报,就让仇恨就此消散吧。”说完后,血衣渐渐化为灰烬飘散在空中。从此,靠山屯再也没有出现血衣索命之事,村庄恢复了往日的宁静,只是人们偶尔提起此事还是心有余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