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无殿主殿中,众人依次分坐。
周同光先是跟楚知禅他们客套了几句关心感谢的话,随后才切入正题。
“此番血天异象一事,有劳诸位辛苦护送。”
楚知禅低着眸子,旁若无人一般地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喝茶,序无殿不讲究这些,茶是粗茶,但她浅抿一口,有些不堪入口的难喝。
苏扶很自然地接过话来:“殿主言重,血天异象并祸两界安危,此乃分内之职。”
周同光就问:“遮天玉等物在何处?”
苏扶以扇点了点沈献灵的手,在沈献灵站起来的同时,他说:“除开沉门主所给的遮天玉外,其他各门各派也有给出其能助序无殿解决异象的至宝。至宝珍贵,晚辈未将所有的都放在一人身上,故此小师妹身上有几样,七师妹那头也有几样。”
在苏扶说话间,沈献灵已经将东西取出,双手奉上。
周同光点了点头,身侧的大弟子走上前,肃穆地同沈献灵点了点头,从她的手中接过至宝,放入到一个镌刻满咒纹的玄铁盒中。
然后周同光一看,少了三样。
于是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到楚知禅的身上。
“……”
楚知禅默默地放下茶,又默默地扭头,看向谢白衣。
——然后就发现谢白衣在盯着她瞧。
很显然,刚才苏扶和周同光说了什么,他半个字都没听。
楚知禅:“……”
不是,哥们儿你这时候挂机不太好吧?
楚知禅没说谢白衣什么,动了下指尖往上一绕,破山石与起诀书便从谢白衣的储物袋中飞出,落入玄铁盒中。
“还缺一样六生令,”楚知禅坦言,“但眼下六生令在我身上,还须有劳殿主将其取出。”
随后苏扶就接过话来,将六生令为什么会在楚知禅身上的缘由全盘讲出。
徐君好一直默不作声地听着,一直到听见苏扶说楚知禅重伤,伤及心脉时,他的指尖停了一下。
他瞧向楚知禅,后者的神色是自刚才见面时起便从未变过的倨傲与矜贵。
分毫看不出曾经经历过什么。
周同光听完之后就了然地点了点头,又再道一句:“辛苦诸位。”随后他又说:“六生令既仍旧能取出,那便无事。诸位一路奔波,想来定然辛劳,不如先歇一夜,明日我再施法将六生令取出,与诸位共谈血天一事。”
楚知禅颔首:“殿主决定便好。”
她都发话了,苏扶他们没有半点意见,毕竟跑了那么久了,歇歇也好。
后面周同光又再提醒了他们几句在序无殿中的注意事宜,就让弟子领着他们前去偏殿的客房中先歇下了。
楚知禅起身时怕谢白衣还在挂机,不忘拎了他一下,然后就被这位爷不容反抗地抓住了手腕。
楚知禅多瞧了谢白衣两眼,自然能发现他的不对劲:“怎么了?阵威影响到你了?”说话间,禅珠上的青光又再绕出几缕,圈上谢白衣的手。
谢白衣抿了抿唇,还未答,身后就有人先他一步喊了楚知禅一声:“宛宛。”
“ ……”
宛个屁。
不许喊。
楚知禅听到徐君好喊她,正要回头看时就听见一声冷笑,接着那抓着她手腕的力道蓦地一重,再然后她就被谢白衣拽走了。
她看着谢白衣的后脑勺,似乎全是杀气。
楚知禅:“……?”
这哥的不对劲越来越重了!
楚知禅张了张口。
谢白衣头也没回,语气凶巴巴的:“闭嘴!”
楚知禅:“……”
你又来?!
我分明什么话都没说好吗?!
徐君好看着楚知禅被谢白衣拉走,连头都没有回一下。
他看见那戴在谢白衣手腕上的禅珠,古褐色的禅珠与绛青色的流苏于那袭白袍而言,尤为明显。
尽管那串禅珠是在他去了提罪司后才成为楚知禅的法器,但他也知道它的来历。
“刑主?”徐君好的身后传来周同光疑惑的声音。
徐君好日过神来,朝周同光点了点头:“殿主,晚辈今日得见师门师兄妹,心中甚喜,不知可否在序无殿中借留一夜,明日一早便去办您所交代的事情。”
周同光表示理解,没有多说什么就同意了。
徐君好温声道了谢。
弟子听了周同光的话走上前来,引着徐君好前往偏殿。
周同光在原地站了片刻,身侧的玄三道:“这位徐刑主,倒与想象中的不大一样,竟是个脾性温和的。”
周同光没有说话,严格来说,虽然徐君好成为刑主后声名大噪,但他却是此番才得以见其人,所以对于徐君好此人,他也感到意外。
提罪司无司主,最高职位有三:刑、罚、审。
而三职当中,刑主有一,其余二职各有二,共同决策提罪司事务。
而能任三职者,必然不凡。周同光见过其余四人,个个身上的杀气都不轻,而且冷目肃眉,瞧上去极为不好相与,身上仿佛明晃晃地写着“生人勿近”的大字一般。
像徐君好这般脾性的,头一回见。
不过当中如何,周同光摇了摇头并不多想,只说:“人各有性。”
客房的安排,谢白衣和花卿玉一左一右地住在楚知禅隔壁。花卿玉眼观鼻观心,看得出来谢茶茶似乎醋了又或是其他的什么,不用多说就很自觉地溜回屋里了。
引路的弟子刚走,楚知禅仍旧是半个字还未来得及说,就被谢白衣拽进屋里,一扭头就瞧见他一手关上门,低首将她抵在门边,亲了上来。
他亲得凶,似乎带着莫名又说不清的气恼,楚知禅感觉到唇上一痛,不必多作猜想也知道是被他咬破皮了。但渗出来的那点血又很快被卷走,揉掺到那亲吻当中。
他生气了,楚知禅能感觉得到。
手抓上谢白衣的衣角,她低阖着的眼眸睁开,瞧见的是他微颤的睫毛,随后他睁眼,便撞进那眸底。
在瞧见谢白衣眸底毫不遮掩的占有与侵略意味时,楚知禅下意识地缩了缩手,几不可察地往后躲了一下。
然后下一刻,谢白衣捧住她的脸让她不得退开,并在亲吻中咬了下她的唇角。
“……”
谢白衣亲完,又抓起她的手,宽大的衣袖滑落露出那截手臂,他偏头,在上边咬了一口,用力不轻,上边很快就留下一圈牙印,浅浅地渗着血
楚知禅皱了皱眉,有点疼:“嘶。”
他这是在恃宠而骄。
咬完后谢白衣像终于泄了气,又舔去她手臂上渗出的血珠,然后就俯身把楚知禅给抱住了,嗅着她颈间的檀香,回了点理智。
“师姐。”谢白衣喊她。
听上去黏乎乎的。
楚知禅缓过来两口气,有点不明白这位爷是又被什么踩到那个情绪的点了,她报复性地揪了一下他的发丝,应了一声:“说。”
谢白衣低眸,闷声问她:“你喜欢我吗?”
楚知禅。
你能喜欢我一下吗?
你的寻常情不全,我瞧不见你眼底在诉说着什么,你能不能哪怕寻常情不全,也喜欢我一点点。
一点点就好。
楚知禅蓦然一怔。
随后她好似听见自己的心跳声,不断放大,不断延长,隔着血肉,隔着那几层布料,听见那颗心脏跳动的频率。
但很快楚知禅就反应过来,那是谢白衣的心跳声。
他在紧张,在期盼。
在害怕。
楚知禅甚至感觉得到他抱着他的手很僵硬。
在她回答之前,谢白衣顿了下动作后反应过来自己刚才脱口而出地问了什么,他就仿佛欲盖弥彰一般地再度去亲她,他的亲吻从脖颈到她的唇畔,口头上专制独裁地说:“没给你选择的权利。”
你必须喜欢我。
楚知禅发现谢白衣的脾气是越来越怪了.
分明想让她回答却又偏偏不给说,而且……不仅咬她,还抢她台词。
罪大恶极。
——
血腥味极重,妖兽尸体倒了一地,血淌成河一般的惨象,就连一旁的草叶花树上都溅满了血。
曲云筝看着眼前的惨象,深深地皱起了眉头。
“大师姐,”前去探查周围的文大豆一脸凝重地回来向曲云筝汇报,“方圆五里以内的妖兽,无一幸免。”
曲云筝的视线往前看,似乎是用无数妖兽的血淌红的路,它们全都朝着一个方向,看上去像是要去帮什么人,或是抵抗着什么东西,但全都不一例外地被杀死了。
就阴森地方不小,这几百年来形成的一片无可比拟的奇森,在修仙界中占有举足轻重的地位。这样的一个地方,寻常修士因为那在森外笼罩的迷瘴都轻易进不来,更别提这里还有一位修行三百年的大魔修拜烛坐镇。
谁人能够有此恐怖的能力血洗就阴森?
文大豆见曲云筝拧眉仍要往前,他犹豫了一下便出言劝道:“大师姐,我们不妨先等宗主回来……”
“不能等,”曲云等说,“就阴森就在渡州边界,若此处被破,那么他们跨过了就阴森,下一个就是道合宗。”
倘若是寻常的就阴森遇袭便也就算了,拜烛一人便足以顶住,但是现在显然是不寻常的,加之清云派被灭门的教训在前,魔修如同打了鸡血一般的猖獗在后,危难当头,便不得不谨慎对待。
不能等,至少在凌潇洒回来之前,他们必须守住。
再者,也并非是只有曲云筝孤人一人就不知天高地厚地带弟子过来,凌潇洒不在便由长老们做主前往就阴森,只是就阴森太大,他们想要探查各处便只能分开几拨人。
“往前再探,”曲云筝作出决断,“留心四周,若有异样之处立即传音”
“是!”
越往里走,那些妖兽的尸体就越多,一直到后面,逐渐发现了人的尸体。
“是魔修。”文大豆探了探那尸体后得出结论。
其他弟子也在四处寻得几具,一番探灵后,发现全都是魔修。
曲云筝的心越来越沉,莫非当真是血气宫?他们才刚因为清云派一事而被四方围剿,竟然才过了几日的时间便又卷土重来?
这时,有弟子忽然发现了什么:“大师姐!这里还有一只活着的妖兽!”
曲云筝收神就快步走过去,师弟们纷纷给她让出位置,她走近了才看清那活着的妖兽是什么——
是一只大红鸟,身上的羽毛所剩不多,露出底下血肉模糊的皮肉来,它的翅膀被折了,却旧是卧在地上,浑身发着抖地用身体去保护着什么。在看见那红羽下露出来的一小片紫色衣角时,曲云等就明白它在护着谁。
是拜烛。
“此处发生了什么?”
听见曲云筝的声音,大赤飞鸡浑身一震,随后它抬起头来露出它那仅剩一只眼睛的脸,看向曲云筝。也就在它抬头的同时,让曲云筝看清了它护在身下的拜烛,仿佛血肉模糊的一团什么,血肉之后,森森白骨。 根让人认不出来那就是拜烛。
如果不是靠那身衣袍,压根认不出来是谁。
拜烛死了。
“……”
听大赤飞鸡声泪俱下地说完,四下寂静了一瞬。
一个合一境的大魔修再加上就阴森的妖兽,竟然就这般被尚未成型,才建立两个月的血气宫给灭了。
半晌,曲云筝才问:“他们现在去了何处?”
大赤飞鸡声音粗哑:“……血阵。”
“他们到地下的血阵去了。”
无名窟中。
巨大的白灵蛇“咝咝”游来,张口便吞下一位魔修的脑袋!蛇尾蜷起后又甩出,甩飞出去数位魔修落入灵潭中。他们尚未来得及起身,便被池中那无数细小的灵蛇满身体,从七窍中钻入,在惨嚎中被吃干净!白骨化为白息烟消云散。
而此时三宫主的心口处插着一支箭矢,剧痛在他血液中迅速扩散,再观那短发的少女双手掐出一个古怪的手势念出咒语,箭矢炸开,瞬间将他的身体炸碎!
解决掉三宫主,丹晴退了两步,还没来得及喘出一口气,身侧袭来杀招,她足下轻转再翻身躲开,未落地便握住弓,将那剑气斩散!但就算如此她也仍旧是被逼得后撤了几步才站稳。
丹晴衣衫上染的全是血,她自己的,那群神经病一样的魔修的都有,揉杂在一处,成了重得令人几乎欲作呕的血腥味——但是对于丹晴来说这血气刺激着她,反倒让她愈加亢奋。
她看着那些再度向她围来的魔修们,嗜血暗红的眸子里丝毫不显惧色,刚刚斩出那一道剑气的是谁,她当然能够猜到。
她冷笑:“离惘,给老娘滚出来!会使这点迷惑神思的伎俩的,除了你这虚伪恶心的东西之外别无他人!你以为你放这些虾兵蟹将就能拦得住我?!”
丹晴说完,抬手时手腕上出现一道极深的伤口,血液一线不断地落下,她铿然念咒:“血化无休绝灭天,以血化盎,以血为媒,赤丹血虫——起形!”
随着她每一个字音的落下,那滴落在地的血液扭曲变幻,随后变作一只只数不尽的血虫,如浪潮一般无声尖啸着扑向四周的魔修!
顷刻间,惨嚎声响彻无名窟!
待血虫过后,那群魔修连白骨都没有留下。血虫又涌回来,如同屏障一般绕成一圈环绕在丹晴的周身,她缓了一口气后就听见有人轻轻鼓掌。
抬起头看去,丹晴就见一个长相平平无奇,眸子却是血红色的魔修从黑暗之中走出来,血虫察觉到危机便扑向他,却在几步之外“嘭”的一下炸成血雾消散。
那就是离惘。
离惘略为欣赏地看着丹睛,难得主动开口打招呼:“好久不见啊, 祀女大人。”他说完又赞叹道:“不愧是赤丹族最成功的盎,修为被这血阵压制得十不存一也能有这般实力,不错。”
丹晴仍旧是冷笑:“少他妈给我说这些屁话!你不老实死在血海里,滚来这里做什么?你活腻了,连我在的地方都敢来撒野!”
被兜头骂了一通,离惘不怒反笑,神情间看上去似乎是更愉快了。
他摊了摊手:“你也知道血海那头困了我三百年,待得久了,自然是得出来找点乐子玩,”他说着,朝丹晴歪了歪脑袋,十分友善地问,“难道你不想出去吗?”
丹晴一顿。
“他们困我三百年,你也被困在此处三百年,”离惘说,“祀女大人,外头的天可不该只是那些自诩正道的修士们的天,也不该只是他们寻欢作乐的天。你看此处暗无天日,可还记得外头的风光如 何?”
丹晴没吭声,只盯着离惘看。
离惆依旧是那笑意晏晏的神情,甚至有些温柔:“这世上何为善?何为恶?可从来不由他们论断。世间不存在公平,亦不存在公道,就合该让我们前去掀起一番腥风血雨。推翻他们自以为是的人间正道。”
“祀女大人,我们合作怎么样?出去之后,那番天地——任你报仇。”
“……”
一时之间,没人应声。
离惘倒也不着急,他此番前来无名窟,除了为了那颗血珠之外当也有收拢丹晴,毕竟这可是个大人物。他偏头看了看,四下伸手不五指的黑暗,顶头上更是压下来血阵的限制,他相信他说得如此晓之以情,动之以理,丹晴肯定会同意的。
丹晴低眸去看自己的手,那腕上的血口爬上来一只血虫,覆在上面,伤口遮住后血就不再流了。
忽然,她极为不屑地冷笑了一声。
“操你妈,离惘,”丹晴抬头,眼眸中似乎都在闪烁着嗜杀的光,“乱神思这一套用到我身上来了?你当我瞧不见你利用那群走狗模样吗?没有人能利用我丹晴!尤其是你们这些令人作呕的丑陋男人!”言罢,无数血虫在她身后聚起成为庞大的巨兽,随着她抬手的动作,血兽往前就张开巨口便扑向离惘!
离惘:“……啧。”
离惘现在的这身体不能硬扛,他后撤两步正欲避开,身后却有寒芒一现,利剑破风之声挟着肃杀剑气,掠向他的后心!
离惘这才变了神色,他先是挥袖挡了一瞬的血虫巨兽,随后身形地消失。
那剑斩了个空,便越过血虫巨兽,袭向丹晴!
丹晴下意识抬臂一挡,然而那剑却连带着越过她,听得“锵”的声,那把剑替她挡住了离惘忽然出现在她身后的攻势。
看清那把剑后,丹晴愣住了。
——是空明剑。
丹晴怔怔地抬头,就看见那片朱墨色的衣袍,曲云筝从黑暗中走来,越过她伸手接住空明剑,撂下了一句:“就当我在利用你,但你也要保命。丹晴,先把他杀了你再同我算账。”
比起丹晴,离惘明显危险得多。
曲云筝说完也不等丹晴回答,掠身上前,迎上离惘!
丹晴回过头,松开了不知道什么时候握紧的手,她笑了一声:“曲云筝,你个无药可救的蠢货。”
血虫巨兽绕于她身,随后与她一同出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