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际血色连一线。
妖兽们争斗嘶吼,血流不止,忽然间又像是感应到了什么一般,不约而同地停下了一切动作,俯首不敢动。
见得不远处,缓缓踱步来一人。
那人穿着一身极其艳丽的赤红衣袍,雪白长发歪歪地系成一束拨到胸前,足上不着鞋袜,踩着那一地的碎石和血,走向妖兽们所围的地方。
它们纷纷让出一条道来。
那人停在已经没了生息的饕餮面前,低眸看了半晌,随后抬脚轻轻地踢了它一下。那一下分明看着很轻,却能将饕餮直接翻过去一个面!
他盯着那剑伤,挑了挑眉:“这不是致命的伤口。”他说完,歪头看向一边,脸上笑容温柔如水,眉目间却又好像是生来就带有那祛不掉的阴戾的。
他温柔地说:“想栽赃给人族也得带点脑子,一群蠢货,个个吞吃了它的血气,以为我看不出来吗?”
众兽更加埋首,压根不敢抬头。
人族走后那饕餮确实未死,不过不死也受了重伤——取走脊骨一寸可谓是让它没了一半的修为,而周围众兽早就觊觎它血气已久,当即就蜂拥而上将其分食了。
那人知道这些都是一群敢做不敢认的废物,因此也没打算等着它们有什么回应给自己,只是低笑一声打了个响指。
“没用的废物,留你们作甚。”话音刚落,那些妖兽们瞬间化作一滩血水!血气涌向他,他吸食着这些血气,还嫌弃着道了一句“没用”
天边忽然飞来一只乌鸦,他抬手,乌鸦振了几下翅起落在他手上。
“嗯?”听到了一些消息,他有趣地笑出声来,“又斩了两只梼杌?真是不错的能力啊,可惜是个佛修,否则我定然要将你抓来修血气了。”
血海的结界忽然颤动了一下,宁盛连忙看去,却又什么都没有到。
——
跟着沈献灵混、接民请不用愁。
会受伤吗?她不受伤你挡刀;会遇见大妖吗?肯定;会是一件超级大事吗?废话;解决完了民请报酬归谁?归她。
纯纯的打黑工。
又一次看见沈献灵成功感化一只大妖,谢白衣面无表情。
所以到底要他跟来做什么?他的剑就没出鞘过。
苏扶摇摇小扇,风情多流地说:“为了保护小师妹。”
授予苏扶同志护灵大队·队长称号!
谢白衣看他没救了,不搭理他。
此趟下山,实在无趣。
本来想着来一趟能够历练一番,不说像楚知禅在时的那般同他相互配合,他以为起码也会像他自己下山一般能够出手,但这只在旁边干看着,算个屁的历练。
浪费时间。
倒不如让他在宗门里练剑。
那剑谱上写的东西楚知禅大概早就忘了,谢白衣往后翻过几页,偶尔能够在上边看见她画的鬼脸和抱怨。
好无聊。
不自觉间又走神了,谢白衣掐了一下自己,让自己不再胡思乱想。
——又跟着沈献灵蹉跎几日,谢白衣面无表情地掐烂了一张符。
符……我做错了什么?!妈妈,我想开开开开开了。
谢白衣把符焚了,跟苏扶告辞扭头就走了。
长教训了,以后绝对不跟他俩下山,纵使是凌潇洒喊的也不行。
然而他才走出几步,就听见身后传来一声尖叫。
剑瞬间如游龙惊动般破风而出,谢白衣握剑抵在那只妖的脖颈前,沈献灵已经被苏扶拉走护在身后了。
那声尖叫是这只妖发出来的,它像被什么东西魔住一般瞪圆了双眼睛死死地盯着沈献灵,然后将视线缓缓地挪到谢白衣的身上。
它盯着谢白衣看了一会儿,然后蓦地一笑,分明是面目狞的但它开口时声音却温柔得过份:“你们这些人族,还真的是一个比一个让我惊喜,你身上居然有她的气息。”
谢白衣蹙眉:“谁?”
沈献灵睁大眼:“十二师兄,它刚才不是这个声音!”
苏扶眯眼:看样子是被附身了。”
“它”看着谢白衣,又看看沈献灵,嘴边的笑意越来越大:“有趣实在有趣,看见你们,竟然让我想来一趟人间界了。”
“它”的嘴角怪异地咧到了耳根,鲜血直流不止,最后没等谢白衣动手,“它”自己就猛地仰首将头折向后面,“咔”的一声,就这么死掉了。
谢白衣的动作停住。
沈献灵向来是以感化为主,还真没见过什么见血的场面,被吓得往苏扶的身后缩,苏扶放出灵力探了探,死得透透的,
“死干净了,没救了,”苏扶对谢白衣说,“十二,可以把剑收了。”
谢白衣又顿了片刻的动作,才慢吞吞地把剑收好,低眸看着这只妖的尸体不知道是在想什么。
苏扶没多想,端详了片刻那只姓后说:“血海那头的妖术杂乱,方才那般模样想来是被附身了,能够附身于其他活物还能够致基死亡,修为不低,”说到这里他皱了皱眉,“此事应当回宗门后同师父禀报。”
照着刚才“它”的话来看,估计不久”它”就会来到人间界这头了。
但血海间隔着般若河,岂是“它”想过便过?
一时之间苏扶的思绪转了几轮,当他抬眸时发现谢白衣一动不动,于是疑惑:“十二?怎么了?”
谢白衣抬头,神情间似乎有些犹豫,最后说:“无事。”
苏扶:“当真?”
谢白衣:“嗯。”
苏扶多看了他两眼,到底没起疑心。
后面苏扶去跟这民请委托人解释妖祟已除,又将那只妖的尸体处理掉,这才带着沈献灵他们赶回宗门,要将此事告诉凌潇洒。
谢白衣却有些心不在焉。
那只妖死了,但“它”离开前给谢白衣留了一句话。
——“他人欺你,你倒不如来同我一道修魔,如此心性,正好适合给我当徒弟,比那劳什子的名门正派好多了。”
观刚才苏扶他们的反应就是没有听见这句话的,所以谢白衣确定“它”是单独同他说的。
“它”能窥探他人心神。
储物袋里动了一下,谢白衣才恍然惊觉自己刚才想得太过了,魔修是万万碰不得的。
他看过诸多记载,凡是修魔者皆归于血海,站到了修仙界的对去,多是滔天难息的罪恶,修士见之必斩。
“呵,”谢白衣扯唇,“我有什么心性,同他有什么干系?”1
他不会去修魔。
佛、魔两道相克,至少……
没有至少。
谢白衣没有同苏扶他们一道回山,他心中有他事,略一作辞礼就扭头朝另一个方向走了,背影决然。
苏扶晃着小扇,多看了他几眼,随后一扭头就见沈献灵眼巴巴地望着那头,他不由得失笑,后扇轻敲了一下她的脑袋瓜:“舍不得了?”
沈献灵揉揉脑袋,反驳说:“才不是。”
苏扶:“嗯?”
“就是……”沈献灵瘪嘴,“我想七师姐了,她下山那么久我都没见过她呢!我原本想问问十二师兄的,结果忘记了。”
苏扶闻言笑了两声,又问:“为何你总念着禅儿?”
沈献灵脸眨眼,然后认真地说:“七师姐非常漂亮。”
苏扶一噎,无可反驳。
又听得沈献灵道:“而且……七师姐除了同十二师兄一块以外,总是一个人,我就想着……”她说着垮了脸,“但我太弱啦,帮不到七师姐就不能去给她拖后腿,这样是不好的。”
沈献灵说完那些活后自己又信心满满:“我一定会努力修炼,然后在以后帮助到七师姐的!”
沈献灵,崛起!
洗献灵自顾自地信心满满,却没有留意到苏扶因为他的某句话而微微一怔,手中捏着的小扇都不晃了。
好像……是小师妹说的那样没错。
但那似乎是禅儿不要他们。
苏扶又皱了皱眉头,好像不是这样的。
从前、从前……至少在去无色天海前,那丫头还没有如今这般不近情,至少还会来寻他们说说话,求指点不明悟之处。
苏扶惊觉自己寻不着楚知是何时开始变成如今模样的了。
气海当中气息紊乱。
楚知禅抬头举目望去,莲华座似乎离自己更近,但踏出一步,又离自己更远,她看见那颗莲华模样的心,散去一半,而在她的身后,一颗杀伐剑心若隐若现。
数道相争,纠杂于她的气海当中。
兼修数道于楚知禅而言并不难,难的是她领悟参透不得那佛之一道,始终于此道上差上几分,还受牵制。
不得犯杀戒,渡人且渡已。
不全然抛弃她的野心,便领悟不得。
但是——
何以见得尊者坐于莲华之上,弹指一挥间,湮灭罪孽渡妖魔,当中便必是生灵皆悟,天地同生。
有此念头一出,气海惊浪,禅心动摇,其道不稳。
楚知禅盘腿虚坐,阖目转周天。
看来得寻个时间再去一趟无色天海了。
.
楚知禅伤得重,床上躺了两日才得以下来。
她醒来时,沉间青终于松了眉头,同时舒出一口气,看去将药端来时看见她已经坐起身来了,他想了想就要同她说她的伤势:“你……”
“我知晓,”楚知禅打断他的话,自己心里头清楚,“无须你多言。”
她也修药道。沉间青已经对她性子有些许了解,便不言了,只是心中仍旧有所忧虑。
毕竟事关修道一事,轻视不得。
楚知禅将那药一口闷了,道了句“多谢”。
身上的外伤已经由沉间青寻来一位女药修帮她处理得七七八八,剩下的就只有那内伤得慢慢调养。沉间青不提她伤势一事,更不问她是在梼杌那里看见了什么,点到为止。
此处是离般若河最近的三渡城,城名的来由是百年前有一位仙君三渡般若河救城,为了感激他,便取了这样的一个名字。
楚知禅前段时日就来过这里,因为这三渡城到底是处于两界边际城中只有这一家客栈。
楚知禅休养了几日,待气息稳定下来后又拨着禅珠念了几句经文,这才出门去找沉间青,他同宁盛终日都守在般若河畔。
“沉师兄。”
沉间青修补一处小禁制,闻声回过头来:“楚师妹要离开了?”
“嗯,”楚知禅说,“明日便走。”
沉间青点了点头,明白她来找自己的意思,于是便直言道:“前些时候我同你说过血海禁制有所异动,三百年来,制已经逐渐削弱,想来再过百年,便会撑不住了。”
楚知禅没接话,视线越过他,落到那方禁制上。
禁制上水波浪纹,正是应天门的微印。但那上边也不全然只有后天门的术法气息,有她的,有三师见的,更有诸多百年来心守苍生的名士们的,揉汇于一处,共同抵御着那妖魔。
“倘若血海禁制破除,那它与修仙界必然将有一战,属时便又将重现三百年前的惨象,”沉间青接着说,“师妹,苍生受难,凡人告神,其中生灵涂炭的场面是我们极不愿看见的,修仙界尚且受此危难,人间界便更不必提。”
而且修仙与人间,那向来是分不开的。
沉间青并不知晓楚知禅在人间界是有什么身份,他将两界同时提出只是为了强调禁制破除后所造成的危害。
沉间青说:“佛修克魔。”
楚知禅拨了下禅珠,收回视线看向他:“你知我禅心不稳。”
沉间青笑了下:“由你决择。”
楚知禅没接话。
血海禁制的确是撑不了多久了,近来所接的民请中上面的记载,也大多都是来自于此处的妖物,祸乱几处。
原着中楚知禅在这个时间段并没有来过血海,固补禁制一事因此也就跟她无关,少了那一层众魔忌惮的禅息,禁制在不过区区十来年内便被破除——当然最大的原因是当时里面有个大魔修修为登顶,闲来无事就率领妖兽们把禁制给破了,禁制破开后他也不动手,负手施施然就走了。
超绝搞事Npc。
沉间青挑明来说,固补结界需要一年的时间。
楚知禅若应了,便要在此留一年。
楚知禅低眸看着手中禅珠,拨动时的几声轻响,她忽然之间想起了谢白衣。
“给我一月,”楚知禅说,“一月后我便回来。”
谢白衣还在道合宗等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