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峰峣迢,郁郁葱葱。
山脚下,一群孩童衣衫褴褛,跌跌撞撞地跑向在那儿心心急如焚的亲人,一扑进怀里就开始嚎啕大哭起来。
“爹!”
“哎幼我的娃娃哎!仙君显灵啊你可算是回来了!!!”
“那可恨的妖怪!”
“……”
他们又笑又哭地抱作一团,直到看见一位白衣人缓步下山,将最后一位孩童带回来,他们才抹了把眼泪迎了上去。
“仙君啊!”一位抱着孩子的妇人当即要下跪,“您就是位大善人!”
那白衣人却用灵力将她托起,没让她跪成功,他视线看向另一处,确认没落下孩童后才道:“不必谢我。”
算是他为了他自己而已,不把这些孩童送下山来,就不算真的完成了民请。
否则他不会费这麻烦功夫。
但那妇人仍旧要谢,却见那白衣人不耐烦一般蹙了蹙眉心,随后他们眼前卷起阵风,再看时,他已经不见身影了。
——白衣人给自己贴了张隐身符,御剑跑了。
白衣人来到城中,先是找了家卖熏香的店,那店他似乎时常来,轻车熟路地进去之后让老板娘看见了,就满脸笑地对他打招呼:“谢公子,您来了。”
老板娘以前巴不得他不来。
所以白衣的谢公子面无表情地看向她:“拿来。”
他神情毫不柔和,老板娘讪讪一笑,去把一个锦盒拿了过来:“给您。”她说完还忍不住插嘴:“这熏香难得,皇城那边才有的稀罕……”
谢公子压根不听她说,付了银子后转身离开。
老板娘:“……”
要不是这仙君之前救了她,她才不费那个劲找什么熏香。
那皇城用的物件儿,耗费她不少人力财力。
“也罢,”老板娘喃喃道,“两清了。”
那谢公子除了谢白衣也没有别人了。
毕竟就他穿白衣最勒快。
楚知禅给的那把剑太摇招,最初带出去连续两天招人来摸来看,就让他把剑收了起来并不外露。他低头看了一会儿锦盒,储物袋中冒出来一只地灵,双手举着推开盒子,然后就像发现了什么宝贝一样欢天喜地地往里钻。
——被谢白衣揪了把草叶,丢回储物袋里了。
“别乱碰。”谢白衣说。
地灵在储物袋里装死。
抬头看了看天,手中的那三个金级民请也都已经解决了,他不再耽搁,将从前用的那把剑找出来,御剑回道合宗。
在山门那儿,机缘巧合地碰见了同样是刚回来的沈献灵。
“十二师兄!”
沈献灵摘了那满头宫铃,只留下了手上那几串,说是觉得铃声吵她练剑。她看见谢白衣后就小跑着过来,隔着两步的距离停下来了:“你又去接民请啦?有没有受伤?”
谢白衣不着痕迹地再拉开些距离,一脸疏离地目视前方:“没有。”也不知道是在答哪一个问题。
沈献灵并不在意,因为十二师兄就是这个性子。
走出几步,谢白衣瞥见沈献灵衣裙上沾了点赤红,就问:“受伤了?”
“嗯?”沈献灵反应过来后连连摇头,小声说:“是那个魔修身上的。”
谢白衣这才看了她一眼。
沈献灵捏着衣裙,抿了抿唇后才抬头朝谢白衣一笑:“大师姐说,不是所有的罪责让他们幡然醒悟后,认个错便能揭过的,我怜他们不是坏事,但我不该去怜一些实在难以宽恕的人。”
她原是不想动手的,但大师姐的训诫在耳边,眼前又是那户人家的尸体,她便没得选了。
说起来,她第一次那样做。
谢白衣没说她什么,只问:“为何不同二师兄一道去?”
沈献灵摸摸脑袋:“大师姐说他心不静,将他抓去闭关炼药了。”
谢白衣:“……”
细想这一年下来,只要是在宗门里的师弟师妹们,全都无一例外地让曲云筝耳提面命地赶去刻苦修行砺练了,她每日就追在他们后头盯着功课,时不时还把那空明剑一拔,检验成果。
然后除了谢白衣和沈献灵,其余人全被她打趴下了。
前者是因为十天有十一天都在山下接民请或练剑,后者是因为她那得天独厚的运气,从来就没有受过一丁点苦。
谢白衣忽然在心里想:从前的楚知禅也是被大师姐这么来心病狂地教导出来的?
他还没见过她使剑的模样。
意识到自己在想什么,谢白衣暗暗地掐了自己一把,让自己收回思绪——
“我想七师姐了。”
谢白衣:“……”
很好,收不回来了。
“其实也是我自己不想让二师兄跟来的,毕竟大师姐巡宗,做不到时刻的着他,他跑出来很容易,”沈献灵说着晃了晃手,“但是我不能总是靠他嘛。”
她说:“七师姐可好了!她说的每一句话都很有道理的。”
谢白衣心说我怎么不知道她的每一句话都很有道理?
除了施展魔法就是虚张声势。
沈献灵斗志满满地说:“我会慢慢强大,然后去保护七师姐的!”她已经可以自己下山解决民清了,她能行的!
谢白衣:“……”
才不需要你。
他们并肩往里走,路遇旁的弟子,谢白衣发现他们将视线在他和沈献灵之间来回,就随意地跟沈献灵告辞,先去交付民请了。
沈献灵愣了一会儿:“哎,不对,我也要去交民清的啊。”
“十二师兄等等我!”
十二师兄连一片衣角都寻不到了。
三个金级民请所获得的灵石不少,谢白衣跟那位师兄道了谢,收起灵石后就告辞离开。他知道修行少不了灵石,写符画阵的材料也分品阶,全都是需要用灵石去买。
他来得勤快,管理民请的师兄瞅了一眼记录册,这个月单就是谢白衣的名字,就已经占了一半。
师兄不由得嘀咕:“宗主教的徒弟就是不一样,上一个那么勤快的还是七师姐……”
想到那睁眼楚师姐来接民请,闭眼楚师姐来接民请,连续几月都被她包揽江山的时候,师兄摸摸鼻子不想了。
好拼命的打工人。
谢白衣回了逍遥居。
点起熏香,他才坐下。
主峰中的各弟子居,五师兄的琳琅居是最偏的,位置最居中的是曲云筝随后依次分开,到了谢白衣这儿,其实也没比琳琅居好到哪儿去。
不过谢白衣惯是不爱与人来往,这边静得很,也很符合他。
地灵跑了出来,一屁股坐到桌子上,眼巴巴地朝门外瞧,像盼着谁来。
谢白衣揪了一把它头上的叶子:“别看了。”
地灵摇摇脑袋,晃晃叶片,不搭理他。
谢白衣支着下巴:“她回来不了那么快。”
地灵爬起来,仰脸看他。
谢白衣低眸,眸子里的情绪很淡:“说不定早把我们忘了。”
地灵愣了一下,看看门口又看看谢白衣,就开始掉眼泪。
谢白衣:“……”
所以楚知禅到底是为什么喜欢逗人玩?
地灵就光掉眼泪,睁着那眼睛倔强地看着谢白衣,然后把身一扭背过身去坐下来抱着手臂,一副很生气很伤心的样子。
谢白衣又揪了一把它的叶子,没打算哄它。
丢过去一颗灵石,谢白衣写符去了。
他的灵纸朱砂都用得差不多了,谢白衣写到一半正想着过几日下山再去买点,就被地灵跑过来拽了下靴子,
谢白衣低头:“做什么?”
地灵原地跳了一下,抱着灵石砸到谢白衣的脚踝上,然后指了指门外。
它硬自己的那一下大概是在报复,谢白衣并不在意,捡起灵石的同时把地灵捞起来揣进储物袋里,然后往门口走。
打开门,不出所料地看见往自己这边走来的苏扶。
“哎,还挺敏锐。”苏扶看见自己还没到,谢白衣就已经打开门走出来了,不由得夸了一句,然后直接说明来意:“跟我来吧,师父寻你。”
谢白衣跟着他走,问道:“什么事?”
“未有明说。”苏扶话是这么说,但他想了想,凌潇洒看信的时候并不避讳着他,他便道:“瞧了两眼那信件,似乎是序无殿有异象,需要弟子前去送些东西将那异象给压住。”
看来是要到了凌潇洒那儿才知道具体了。
谢白衣点了点头,不再言语。
苏扶却是以扇掩面,多看了谢白衣两眼,直到他看见了谢白衣腰上系着的那只储物袋时顿了顿,随后收回了视线。
捏着扇柄的手,指尖轻点了两下。
到了主殿,进去后谢白衣才发现,原来除了自己外,凌潇洒把在宗门内的亲传弟子都喊来了。几位长老也分别居坐在凌潇洒的两侧,而那各峰弟子,则是各峰各立。
看来是件大事。
谢白衣走上前行见礼:“师父好,师叔们好。”
凌潇洒点了点头:“人既然已经齐了,那便开始说正事。”
凌潇洒道:“此番将你们聚集来此,是周殿主传信,序无殿的那一小片血天出现了一息的裂痕,并且未来将有血天蔓延的现象,想来是结界百余年未变, 已经让那东西找到了门道,有了新的变化。”
那东西?
谢白衣几不可察地皱了皱眉。
曲云筝对此事有过一次经历,因此很熟悉,她便适时地开口:“师父,需要我们去做什么?”
“对付血天的禁制结界,应天门的遮天玉是关键,”凌潇洒说道,“但仅凭遮天玉,尚不能补足。宗门内有一物什名为六生令,可压血煞之气。”
简而言之,就是道合宗要派出弟子护送六生令到应天门,再一道与应天门徒共同将这两样东西送往序无殿。
叫他们前来,是为了选择有能力的又适合的弟子。
曲云筝肩上担着巡守宗门的担子,去不了,便也没询问她的意见,她自己倒早有意料,只抱着空明剑安静地站在一边。
问过一轮,各位长老都各自选出了一两位弟子,而到了凌潇洒这头,他选了个苏扶之后就稍稍有些犯了难——因为能打的都不在。
最后他的视线落到谢白衣身上。
“十二……”
“回师父,”谢白衣反应平平,“弟子修为低微,不堪重任。”
凌潇洒企图挽救:“未尝不可。”
谢白衣拱手:“弟子还有别的要事在身。”
凌潇洒:“什么要事?”
几乎所有人的视线都聚集到了谢白衣的身上,他们好奇,能有什么事情会比血天还要重要。
被那样看着,谢白衣不为所动,始终坚持:“弟子修为低微,不堪重任。此事还请师父另择他人。”
他没答凌潇洒的问题。
不是什么要事,一件小事而已。
去序无殿的路必然很长,他赶不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