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主少孤,与母贩履织席为业。舍东南角篱上,有桑树生高五丈余,遥望见童童如小车盖。
——《三国志?蜀志二》
————————————————————————————————
刘备,家住涿县楼桑村,其家之东南,有一大桑树,高五丈馀,遥望之如车盖。
有相者云,此家,必出贵人!
故刘备叔父刘元,常资给之。
以上种种,皆是刘备酒后,说与吕布所听。
当时,吕布听了,不过是一笑了之,纯纯只当是刘备酒后的胡言乱语。
却不想,如今这些个信息,却成了吕布来涿县,寻找刘备的最佳线索。
吕布寻刘备,为何?
当然是,杀之,而后快了!
那为何,吕布非要杀刘备呢?
道理,其实也很简单!
站在吕布的角度来说,若是提前除掉了刘备这个祸害,那这一世,便不会再有虎牢关下的,那一场恶斗。
没了虎牢关下那一场恶斗,那他吕布,便仍是那个勇往直前的英雄汉,也便不会一而再,再而三的,做出退让与妥协之举。
哪怕这一世,最后他吕布仍是兵败白门楼,没了刘备这大耳贼煽风点火,想必,他也能在曹操手里,留得一条性命。
所以,得了接下来十八年记忆的吕布,在昏迷中醒来后,去做了两件事。
一件,是寻人。
一件,是杀人。
寻人,自然是寻貂蝉。
只是很可惜,他去洛阳打探过,貂蝉尚未去王允府上当义女。
如今的貂蝉,应该被她叔父,正带着漂泊四方,具体身在何处,根本就无从找起。
所以,要寻貂蝉,最好的办法,就是得等到董卓进了洛阳,将大汉朝堂搅到乌烟瘴气后,再去王允的府上找。
八年!
还得等,八年!
吕布记得很清楚,董卓应何进密召,入洛阳清君侧,是汉中平六年,距眼下的汉光和五年,还有整整八年。
杀人,自然是杀刘备,这大耳贼了。
刘备曾说过,他与两位兄弟,在三弟燕人张飞的桃园三结义,乃是张角起事那一年。
那一年,是汉中平元年,也就是两年之后。
以此推断,如今的刘备,可没他那两个万人敌的兄弟帮衬。
眼下,正是吕布下手的好时机。
“大耳贼!”
望着那轰然倒地的桂花树,吕布尚带着稚气的脸庞,闪过一丝不符合这年纪的狠辣。
……
酉时,天色全暗,雨势滂沱。
按说,没人会在这等天色,这等天气下赶路,可涿县楼桑村东头,却来了一位奇怪的不速之客。
这年头,虽然时有流民路过楼桑村,但极少入村。
过村,而不入,这是基本的规矩。
可此人,却不同。
只见这人先是径直找上了,村东南角最大的那棵桑树。
“童童如车盖……哼!”
雨夜中,银芒一闪,好似一道闪电,劈下。
咔嚓一声。
偌大的一棵百年古桑树,那棵刘备沾沾自喜,到处夸耀的大树,轰然倒塌!
“大耳贼,此树,便是你的下场!”
稍稍出了一口恶气的吕布,稍加辨别,便又朝着最近的一间草木屋走去。
那是一间,勉强能称之为屋的房子。
为什么说是勉强呢?
因为这间房子,是用树干做墙,茅草做顶,虽然能挡风遮雨,但屋内的灯火,却是透过墙上的缝隙,影影绰绰,依稀可见。
“刘备,快开门!”
吕布在喊出这话时,心中,很是笃定。
因为,他早已透过墙上的缝隙,看到了屋内的灯火。
点着灯,那便代表着,屋内有人!
大仇得报,便在今日!
虽然对刘备的三脚猫功夫不屑一顾,但吕布一想到,马上就能击杀害得他一生颠沛流离,最后身首异处的罪魁祸首,便止不住的浑身微颤。
他不是怕,而是激动。
杀了刘备,他吕布这一世的人生轨迹,便完全不同了!
来吧,出来吧……
吕布紧紧的,盯着那扇简陋到极点的木门,鼻息渐粗。
而他握戟的手,越握越紧,直至完全发白,再无一丝血色。
大雨掩盖了屋内的脚步声,但吕布透过门上的缝隙,隐约的看到了一个人影,正趋步前来开门。
吱嘎……
许是年久失修,连滂沱的大雨声,都掩盖不住开门声。
大耳贼,纳命来!!!
那刺耳的开门声,方响伊始,吕布心中大喝一声,便要暴起行凶。
可就在他正要挥出,蓄势已久的那惊天一击时,吕布虎躯一震,硬生生的,按下了胸中的冲天杀意。
吕布的眼神极好,哪怕是外面天色全暗,屋内灯火昏暗,但他确认了一件事。
开门之人,绝不是刘备!
刘备的样貌,吕布化成灰都认得。
刘备,身长七尺五寸,两耳垂肩,双手过膝,目能自顾其耳,面如冠玉,唇若涂脂,端地是天生异像,让人见了,便会过目不忘。
可眼前这开门之人,且不说长相如何,单论这身量,不过是五尺模样,便绝不是足有七尺五寸的刘备。
吕布借着屋内摇曳的灯火,定睛一看,怅然若失。
这哪里是大耳贼刘备!
分明,就是一个垂垂老矣的老妇人!
“是何人叫门啊?不知我家备儿外出求学了么?”
这老妇人虽然身着朴素,但谈吐得体,言辞大方,完全不是一般的无知村妇可比。
待她看到门外站着早已湿透的吕布时,连忙道:“这位小哥,快些进屋避避雨,你找我家备儿,可是有要事?”
“外出求学了?”
吕布闻言,惨然一笑,喃喃道:“要事……”
如果说,杀人能算要事的话。
那他从九原,千里迢迢,风雨兼程的赶到这涿县,不是要事,又是什么?
“你这孩子,好不爱惜自己身子,如此大风大雨,怎能就这般任由风吹雨打哩!”
见吕布不为所动,只是在风雨中傻愣愣的站着,老妇人不由大急。
情急之下,她竟然不顾屋外狂风暴雨大作,直接冒雨抢上前,一把拉起吕布的手,就往屋里走。
按说,以吕布铜浇铁铸般的身子,别说是前眼这个不足五尺的乡间老妇了,就算是等闲七八条壮汉来了,亦是休想拽动他分毫。
可不知为何,从小就失去双亲,哪怕后来有了一位师傅,也是打骂居多,根本就不知被关心照顾是何物的吕布,竟是任由一位素未谋面的老妇人,拉着他,进了屋。
“呀,你这孩子,怎地赤脚赶路哩!”
老妇人突然注意到,吕布的一双大脚上,沟壑纵横,密密麻麻的,布满着深浅不一的伤口。
“来,快些穿上!”
老妇人不由分说的,找来了一双用料马马虎虎,但做工绝对扎实的布鞋,一弯腰,就要给吕布穿上。
“这鞋呐,是老身为我家备儿所织,你与备儿身量相仿,定是合脚的!”
“不可……”
当浑浑噩噩的吕布,突然发现,一位上了年纪的老妇人,正吃力的佝偻腰,要替他穿鞋时,一股难以描摹的情绪,袭击了他的心防。
自己所为何来?
杀刘备!
眼前这老妇人,又是何人?
刘备老母!
若自己杀了刘备,那与这老妇人,是何关系?
杀子之仇,不共戴天!
那这鞋,还能穿么?
不能!
吕布一念至此,第一反应,是连忙想要挣脱。
可当他看到脚旁,那老妇人瘦骨嶙峋,颤颤巍巍的样子时,便不敢稍加妄动。
要知道,以他能力搏狮虎的劲道,别说是使出全力了,即便是使上个半分力道,也不是这弱不禁风的老妇人能承受得起的。
而当那双,本应穿在刘备脚上的布鞋,如今却是严丝合缝的,穿在吕布脚上时,一股从未体会过的暖流,自脚上升腾而起,直冲吕布的天灵盖。
“合脚,果然合脚得很!这下呐,你这娃娃走再远的路,也不怕了!”
老妇人完全发自内心的言语,让吕布感受到了,什么是真正的被关爱。
被关爱的感觉,真好……
但很快,老妇人脸上灿烂的笑容,又深深的刺痛了吕布。
因为他知道,这种关爱,并不属于他。
刘备,他,非杀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