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卓之入也,步骑不过三千,自嫌兵少,恐不为远近所服,率四五日辄夜潜出军近营,明旦乃大陈旌鼓而还,以为西兵复至,洛中无知者。
——《后汉书?董卓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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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初十,阴。
洛阳城外,三千西凉铁骑,正疾驰而来。
董卓立于正阳门城头,玄色大氅在暮风的寒风中,猎猎作响。
他身后绵延起伏的城郭轮廓,如伏兽。
“主公,该换药了。”
贾诩从薄雾中现身,手中的铜匣,泛着冷光。
董卓扯开胸甲,露出密密麻麻,各种深可见骨的箭创、刀伤……
这些,全是来洛阳前,他与羌人决战时所留下的。
十九箭,一十八刀!
没有一处,在后背。
悉数,尽在正面的,胸腹之上!
贾诩其实也曾劝过董卓,事急则缓,事缓则圆,人圆则安。
可最近两年多来,事事都对贾诩言听计从的董卓,在镇压羌人这一事上,罕见的一意孤行了。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这是董卓给出的,第一个理由。
自家人关起门来,斗的再厉害,那都属于肉烂在了锅里,可若是异族人想趁火打劫,想要来占便宜,那绝对不行!
这是董卓给出的,第二个理由。
所以,在出兵洛阳之前,董卓不顾一众部将、谋士的劝阻,愣是勒紧裤腰带,一连十几仗,将先零、烧当、卑湳、卑禾、婼、参狼、钟、白马……等等羌族部落,都给杀了个遍。
这大大小小的十几仗,董卓无一不是身先士卒,哪怕是他正面的胸腹,已经伤痕累累,再也找不到一块好肉。
他也没有停下,征伐的脚步。
也不是没有人劝过他,让他坐镇后方即可。
可在铁了心,要在大汉西疆,竖起董字军旗赫赫威名的董卓面前。
谁劝,都不好使!
“咱家要的,是让狼崽子们一见董字,就把尾巴夹屁沟子里,永生永世,都绝了龇牙的念头!”
极其护短的董卓,在维护治下百姓,不受异族欺压方面,执着的程度,一点都不比对于女色那方面少!
而他这么穷兵黩武,急于将各部羌人这一代的青壮,屠戮一空,自是有他说不出口的原因。
在他的记忆里,只要一去洛阳,他便再没机会回凉州了。
若胜,坐镇中枢,权倾天下!
若败,身首异处,尸骨无存!
总之,他能给凉州留下的,只有一面董字军旗。
所以,董字军旗,能给羌人带去多大的震慑力,就看董字军旗,沾染了多少羌人血。
沾的血越多,这董字军旗的震慑力,便越持久!
而既然是董字军旗,那他董卓,便没有道理,不身先士卒!
十九箭,一十八刀!
便是董卓穷兵黩武的后果,与代价。
董字军旗上,除了羌人的血,其实,也有董卓的。
知道为什么董卓,短短两年之内,便能从数百斤的大胖子,变成一个两百斤不到的精壮汉子么?
那是流血,流出来的……
……
\"文和可知,伤口何时最痛?\"
\"破晓前。\"
贾诩将青铜盒中药粉,仔细的均匀洒在那腐肉上,语气中,难得的带上了一丝温度。
\"寒气,入骨时。\"
“但……嘶……也是……直娘贼……见效最快的……你这药……真他娘的……够劲道……”
药粉灼烧伤口的滋滋声中,董卓痛的龇牙咧嘴。
此时的董卓,狼狈、粗鲁、可怖……
可正是这样鲜活到,原形毕露的董卓,才能让一颗心,早已被昏暗的世道,伤害到宛若万年寒冰的贾诩,心甘情愿的,供其驱策。
能得如此主公,夫复何求!
……
上完药的董卓,无奈的,望向正在渡河的三千精骑。
没办法,十几场硬仗打下来,西凉铁骑的消耗,亦是不小。
三千精锐,已是他能抽调出来的极限。
此刻,这些西凉儿郎的马蹄声如雷,他们要在五更前绕至城东,待卯时初刻后,大张旗鼓的进城。
贾诩合上药匣,轻舒了一口气:\"守门的校尉,收了二十金。\"
\"你说那些公卿,此刻是否正趴在城垛上,数咱家的军旗?\"
董卓话音未落,城西五十里,突然亮起火光。
那正是贾诩于两个时辰前,派出去的疑兵,此刻正举着火把,在邙山北麓游走。
远远望去,恰似万马千军,蜿蜒而下。
贾诩轻笑:\"太傅袁隗的探马,于半刻前,刚回了城。\"
四更天的梆子声,惊起了夜鸟。
董卓看着最后一名骑兵消失在了晨雾中,忽然解下佩剑掷给亲卫:\"送去陈留王别院,就说……是斩杀张让的凶器。\"
这,已是第七把凶器。
算上最早给的断水刀,砸碎段珪脑袋的金瓜,斩杀郭胜的斧钺,割破赵忠喉咙的匕首,劈下夏恽首级的砍刀,洞穿毕岚胸膛的马槊,陈留王的小院,简直成了廷尉狱的刑房!
九岁的皇弟,每收到一件凶器,洛阳城里,就会多一份传言——董卓夜诛阉宦,已血洗了大半座宫城。
……
五更天,“第一批”西凉铁骑入城。
华雄率三千骑,自东门突入,马蹄故意踏碎长街青砖。
城头的守军,揉着惺忪睡眼,只见崭新的董字大旗上,沾满了露水,就仿佛是连夜奔袭了上百里。
“凉州第十营校尉,华雄,奉诏勤王!”
吼声如雷。
坊间传言像野火蔓延:来洛阳的西凉军,可不止三千,而是十营,陆续入京……
……
巳时。
“太傅袁隗,送来请柬。”
南宫废墟,西凉军临时搭建的中军大帐里,贾诩拿着一张请柬与厚厚的礼单,掀帘而入。
“袁隗那老东西,看来还抱有幻想啊……”
董卓饶有兴致的,翻看着那一大摞礼单后,不住的嫌弃。
这一大摞东西吧,看着是不少,实则,压根就不值几个钱。
“三千骑兵,当然吓不住这些老狐狸。”
贾诩眨了眨眼,笃定的,给出了一个数字:“三万,就差不多了。”
“哼!那就……再等上个十日!”
董卓将礼单朝火盆中一丢,骂骂咧咧。
“直娘贼,这些老东西再拿不值钱的玩意儿唬弄人,咱家就拧下他们脑袋,当球踢!”
贾诩闻言,微微一笑,默不作声。
他当然知道,不差钱的董卓,根本不是在乎送来的东西值不值钱。
而是送礼之人的态度。
在这种节骨眼上,可没礼轻情意重这一说!
洛阳人送的礼越重,他们西凉人接下来说话的声音呐,才够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