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曦微光,恰似一层薄纱,悄然自窗棂缝隙挤入屋内,驱散了夜的浓稠墨色。周桐悠悠转醒,那简易小床上的被窝尚留余温,他伸了个懒腰,骨骼舒展间发出细微 “咔咔” 声,一夜好眠让周身困乏褪去不少。忆起昨日种种诸多思绪在脑海走马灯般闪过,却也更添几分紧迫,当下局势,每分每秒都珍贵无比。
他起身,披衣趿鞋,快步迈向主屋。推开门,屋内静谧,唯炉火余烬偶有 “噼啪” 轻响,似在低诉夜的故事。周桐轻手轻脚走到窗前,抬手推开那扇陈旧木窗,“吱呀” 声中,清新晨气裹挟着关外风沙独特的粗粝气息一涌而入,吹散了屋中隔夜的沉闷。他转身,目光落向床榻,少女已然醒转,正仰头望来,四目相对,恰似晨露与初阳交汇,撞出一抹别样光晕。
少女眼眸,恰似幽潭映星,澄澈中透着灵动,久病初愈的疲态也掩不住那眸底熠熠神采,眼睫轻颤,如蝶翼扇动。周桐嘴角上扬,绽出个略带调侃的笑,刻意扬了扬眉,打趣道:“哟,睡美人可算醒啦!这一睁眼,屋里都亮堂几分了。”
少女乍闻此言,先是一愣,旋即似乎是想起此前周桐为自己疗伤那私密场景,粉嫩脸颊瞬间涨得通红,仿若春日枝头熟透的蜜桃,娇艳欲滴。她羞怯难当,忙扯过被子蒙住头,身子蜷缩其中,恰似受惊的小兔。可这一动作,不慎扯到伤口,“嘶” 的一声痛呼自被中逸出,娇弱身躯微微颤抖。
周桐神色一紧,忙三步并作两步跨到床榻边,轻拍被子,柔声哄道:“姑娘,莫乱动,可是扯到伤处了?都怪我这嘴没个把门的,净胡咧咧,你且忍一忍,我这就瞧瞧伤口。” 说着,他小心翼翼揭开被子一角,见少女眼角噙泪,眉头紧蹙,满脸痛楚,这杀伤力还得了,周某人心底狂呼——感谢老天,感谢上苍,给了我转世为人的机会。
“姑娘,我先帮你换药、擦拭身子,处理下伤口,不然化脓感染可就糟了。” 周桐轻言细语,边说边将备好的草药、干净棉布、烈酒等物一一摆放好。少女埋首枕间,声若蚊蝇,带着颤音道:“又.....要劳烦你,我…… 我实在难为情。” 话语间,羞怯之意满溢。
周桐故作轻松一笑,手上动作不停,边调配草药糊糊,边回道:“姑娘,这当口别想那些有的没的,治好伤才是紧要事。你且把我当那街边郎中医师,莫害羞,我治疗时绝没旁的杂念。” 话虽如此,可目光不经意触及少女那露在被子外的白皙脖颈,如玉般润泽,一抹红晕还是悄然爬上耳根,好在他及时敛神,专注于手中之事。
他先轻托起少女手臂,那动作轻柔得如同托举稀世珍宝,指尖似带着怕碰碎物件的谨慎,用剪子仔细挑开粘连在伤口上的脏污布缕,每一下都细微缓慢,生怕弄疼少女。脓血渗出,刺鼻气味弥漫,他却仿若未觉,只目光紧锁伤口,待清理干净,取棉布蘸烈酒轻擦周边,似乎是知道接下来会发生啥,少女紧咬下唇,额间沁出细密汗珠,身子紧绷,却强忍着不吭一声。
消毒完毕,周桐挖取草药糊糊,均匀涂抹于伤口,棉布条包扎时,手法娴熟又稳当,松紧适度。处理完手臂,又依次为肩胛、后背等各处伤处换药包扎,过程中,少女不时因疼痛轻哼,周桐便停下动作,温言安抚,直至周身伤口处理妥当,他才长舒一口气,额头已满是汗珠,后背衣衫也被汗水浸湿一片。
“姑娘,辛苦你了,再忍忍,还有些地方需擦拭下,保持清洁才好得快。” 周桐边说边拧干毛巾,浸入热水,待温热适宜,沿着少女脖颈缓缓擦拭,动作轻柔,遇伤处则小心避过,轻轻蘸吸周边脓血污渍。少女身子轻颤,羞怯与不安在眼眸中翻涌,双手紧攥被子,指甲都泛白,周桐见状,打趣道:“姑娘,放松些,我这手艺虽比不上绣娘精细,可也不会弄疼你,你这般紧张,倒像我手里拿的是绣花针要扎你了。”
少女被逗得 “噗嗤” 一笑,紧张气氛稍缓。
擦拭完上身,周桐顿了顿,神色略有些不自然,轻咳一声道:“姑娘,下半身伤口也得处理,你…… 你莫怕,我闭眼操作,你若觉得不妥,吱个声。”
少女闻言,脸瞬间红透,声如细丝:“我…… 我信你。” 周桐脱下衣服盖住少女的腿,手上凭记忆与触感小心擦拭,两人的目光时不时会对上几眼,少女更加羞怯,索性抬起手臂盖在眼上,不再看周桐。
周桐这,虽说是盖住了身子,自己也把目光偏向别处,但这样摸索似乎是更加过分。可脑海中难免浮现少女那伤痕累累却仍透着几分楚楚之姿的身形,暗自啐了自己一口,唾弃这不合时宜的杂念,赶忙收摄心神,加快动作,待擦拭完毕,才如释重负,见少女埋首被子,耳根通红,忙岔开话题:“姑娘,忙活半天,你定饿了,我去端粥来,你吃些垫垫肚子。”
少女双手捂着眼睛,点了点头。“多.....多谢。”
周桐出门去灶台端了份粥,回到房间,舀起一勺,轻轻吹散热气,递到少女嘴边。
少女抬眸,目光交汇间满是感激,轻启双唇,小口吞咽,起初动作艰难,不时咳嗽,周桐耐心停手拍背,待她缓过劲来再喂,半碗粥下肚,少女气色似好了些许,精神也振作起来。
正喂着,少女面露难色,声若蚊蝇:“那......那个,我…… 我想小解。” 声音轻得几不可闻,说完,羞怯得恨不得钻进被子里。周桐先是一愣,旋即镇定下来,温和笑道:“姑娘,别难为情,这是人之常情。我唤院里那老王拿个恭桶来,你稍等。”
说着,放下碗,快步出门,寻来老王,低语几句,老王心领神会,赶忙拿来恭桶,安置在屏风后,周桐又折返床边,对少女道:“姑娘,我与老王在门外候着,你方便完喊一声,别逞强,小心伤口。
床边有些干净的衣衫,我这里没有女子衣裳,你看看是否合适。” 言罢,周桐退出房门,守在门外,还故意弄出些声响,免得少女尴尬。一出门,就看道墙角处的老王一脸姨母笑的看着他。对着他张张嘴那口型似乎是在调侃
“少爷,可真贴心呐”。
周桐狠狠瞪他一眼,作势要抬脚踢过去,老王赶忙缩了缩脖子,笑声憋在嗓子眼,发出几声闷哼,脸上却仍挂着那副揶揄神色。
“老东西,你再这般打趣,我把你那棋子给扬了。”
周桐压低声音,恶狠狠地说道,耳根却早已红透,像着了火一般。老王连忙摆手,赔笑道:“少爷,我这不是瞧着您照顾这姑娘细致入微,一时感慨嘛,绝不再多嘴了。” 话虽如此,可那眼底的笑意怎么也藏不住,笑的身体一抖一抖的。
两人在门外静静候着,周桐双手抱胸,眼睛时不时望向别处,耳朵却竖得老高,仔细听着屋内动静。老王站在一旁,偷偷打量周桐,瞧他那坐立不安又佯装镇定的模样,嘴角时不时微微上扬。周桐瞪了他一眼:“老王,去帮我熬点药,退烧那种的,你应当知道,算我欠你的。下次给你换一个好棋盘。”老王笑嘻嘻的走了。
良久,屋内传来少女轻若游丝的呼唤声,周桐忙整理下衣衫,轻咳一声,等了会才推门而入,见少女已整理好衣衫,靠在床头,神色疲惫中透着几分如释重负的轻松,脸颊还染着一抹羞怯的红晕。
“姑娘,感觉可好些?”
周桐不想气氛这样,于是便关切问道。
少女微微点头,声如细弦轻颤:“谢谢你救了我,你做这么多,我…… 我实在过意不去。你....为什么要救我?” 说着,双手不安地揪着被子一角,垂眸不敢直视周桐目光。
该来的还是来了,周桐笑了,这个问题,他早就想好该如何解释了,可当对上少女清澈的眼神时,周桐呆住了,一个想法,从他的心里涌现,越来越强烈。其实,早在脑海里,那句 “你长得像我一位故人” 便已预先编排妥当,在舌尖上徘徊辗转了好几遭,可最终,周桐还是把这略显矫情的话咽回了肚里。
说实在的,他平素最是瞧不上那些文绉绉、弯弯绕绕的套路,以往闲暇时分翻阅小说,但凡瞧见 “你像我某位故人” 这般滥俗情节,眉头定会下意识地拧成个死结,嘴里还忍不住嘟囔:“真没意思,尽是些陈词滥调,老掉牙的玩意儿,当人都是傻子,轻易就会被糊弄过去么?” 在他眼中,这些千篇一律、毫无新意的托辞,恰似街头卖艺人手中反复摆弄、早已失去神秘感的老旧戏法,乍一看唬人得很,实则破绽百出,轻轻一戳便原形毕露,乏味到了极点。
可谁能料到,如今自己身处这般情境,竟也险些依样画葫芦,念起那令人腻歪的 “台词”,一念及此,周桐不由得心头火起,暗暗啐骂自己没出息。他看得真切,眼前少女的感激之情纯粹而真挚,仿若山涧中潺潺流淌的清泉,澄澈见底,不掺杂一丝杂质,又怎能用那些虚情假意、满是矫情做作的借口去敷衍塞责、随意打发呢?那简直是对这份赤诚真心的无情亵渎,就如同在一方温润无瑕的美玉上肆意涂抹脏污,是他无论如何也不能容忍之事。
况且,周某人向来自诩是个磊落之人。他笃信 “真诚才是无往不利的杀手锏”,在这兵荒马乱、动荡不安的年月,今日离别,或许明日便是生死永隔,哪有那么多机缘能让彼此再度相逢。常言说得好,过了这个村,可就没了这个店,一旦错失,便是一生遗憾。
既然心动已然萌生,情愫暗自滋长,那便要像个无畏无惧的勇士一般,抛开所有伪装与矫情,袒露赤诚胸怀,将心窝子毫无保留地捧到对方面前,唯有如此,才不辜负少女满含信赖与期许的眸光,也方能对得起自己的一片真心实意。这般思量过后,周桐脊背一挺,神色间满是毅然决然,决意直面内心汹涌的情感,将真情毫无保留、直白坦率地倾诉出来,再不容许有半分怯懦与犹疑在心底作祟。
他凝视着少女,那双眼眸恰似澄澈幽潭,其间藏着劫后余生的惊惶失措,更透着不染纤尘的纯净无邪,仿若一道璀璨夺目的光,直直穿透表象,照进他心底最柔软、最隐秘的角落。
刹那间,周桐的心跳陡然加快,如同急促敲响的鼓点,一下又一下,猛烈地撞击着他残存的理智防线,掌心也在不知不觉间微微沁出细密汗珠,可他浑然未觉,满心满眼只想着要将肺腑之言一吐为快。
“姑娘,我不想瞒你。” 周桐的声音微微颤抖,带着几分难以掩饰的紧张,更多的却是不顾一切的赤诚,“起初见你,确实是被你的容颜所触动,可那不过是流于表面的惊艳罢了。待我为你悉心疗伤,看你强忍疼痛,眼眶中泪光闪烁却依旧透着坚韧不屈,听你轻声道谢,那软糯的嗓音饱含真诚,我才恍然知晓,你于我而言,绝非仅是擦肩而过、再无交集的陌路人。缘分让我们在此地邂逅,从前,我是决然不信一见钟情这话的,可直到遇见了你,我方才懂得,原来一眼万年并非虚妄。”
他微微向前倾身,悄然拉近与少女之间的距离,似是要跨越这方寸间的隔阂,让两颗心贴得更近一些,“实不相瞒,在这钰门关,生死悬于一线,朝不保夕,人人都为守城之事疲于奔命、殚精竭虑。可就在这命悬一线、危机四伏之际,你宛如一场意外降临的甘霖,翩然而至,落在我的心间。
我救你,无关其他,只因我实在不舍得你这鲜活美好的生命在我眼前消逝,不舍让这世间的苦难将你无情吞噬。见到你的第一眼,心底便有个声音在呐喊,我要护你周全,我想看你绽出无忧无虑、肆意灿烂的笑颜。”
少女听得怔住了,抬眸望向周桐,渐渐的,眼眸中泪光盈盈,恰似一湾蓄满情感的湖水,那泪水中倒映着周桐深情款款的面庞。她嘴唇轻颤,想要开口言语,却被满心的感动哽住了喉咙,只能这般怔怔地看着眼前人,感受着这份炽热告白如暖流缓缓淌过自己冰冷许久的心间。在她过往那段被当作死囚押送的灰暗日子里,遭受的尽是无尽冷眼、唾弃与打骂,旁人看向她,目光里要么是嫌恶至极,要么是冷漠淡然,仿佛她只是个带着罪印、不配被当人看待的物件,生死于他们而言,轻贱如草芥,毫不在意。她也早已习惯了被世界遗忘在黑暗幽深的角落,默默等待命运那或许更加残酷无情的裁决。
周桐见少女这般楚楚可怜的模样,情不自禁地伸出手,本意是想握住少女的手,给她些许慰藉,可又怕自己此举过于唐突佳人,手悬在半空,犹豫了一瞬,终是轻轻落在床边,手指微微弯曲,似是心有不甘,想要触碰却又极力克制着内心冲动。
“姑娘,我知晓当下局势危如累卵,这般告白或许不合时宜,可生死难测,前路茫茫,我生怕再无机会诉说心意。若能守得钰门关,护得这一方安宁,我愿以余生岁月,陪你走过岁岁年年,看遍世间繁华,历经人间烟火;若城破人亡,我也定会不顾一切,拼尽最后一丝力气,将你平安送离这凶险之地........”
少女泪如雨下,簌簌滚落,瞬间打湿了枕巾,她抬手捂住嘴,试图压抑住自己的抽泣声,不让失态太过明显,良久,才哽咽着挤出一句:“我…… 我原以为此生只剩无尽苦难,深陷泥沼,再无脱身之日,不想竟得你这般深情相待。我不过是个被打上死囚烙印、遭人唾弃的可怜人罢了,身份卑微如尘埃,过往那些押送的人,对我不是恶语相向,便是肆意欺凌,从没人在意过我的死活,更别提珍视我半分。可你,不但救我于危难、悉心照料我,还将我放在心上,这般看重,我真…… 真是受宠若惊,都不知该如何回应你这份深情厚意。”
周桐眉头轻皱,满是疼惜,柔声说道:“姑娘,莫要再提什么死囚身份,在我眼中,只瞧得见一颗坚韧纯善、熠熠生辉的心,过往种种遭遇,定是有莫大冤屈。这身份枷锁,不过是旁人无端强加的沉重桎梏,在我这儿,你就是个需要被用心呵护、百般疼爱的柔弱女子,与旁人眼中的刻板印象、冰冷标签毫无干系。
待风波平息,咱们定能寻出法子,还你清白,让你能堂堂正正行走于世,头顶再无半分阴霾笼罩,尽享自由人生。”
少女听闻,哭得愈发厉害,身子微微颤抖,双肩耸动,那是长久压抑后的情绪决堤,亦是被周桐这番话深深触动,仿若在黑暗无边的泥沼里深陷许久后,终于握住了一只温暖有力、不离不弃的手,被那只手紧紧拽着,拼尽全力往光明之处攀爬。
周桐见状,再顾不得许多繁文缛节,小心翼翼地伸出手,轻轻将少女搂住,刻意避开那些还未痊愈的伤口,动作轻柔得如同在呵护世间最易碎的珍宝,生怕一个不小心,便弄疼了她。
他的怀抱宽厚而温暖,带着让人安心的磅礴力量,似能为少女筑起一道坚不可摧的屏障,抵御所有伤痛与过往阴霾的侵袭。少女下意识地往他怀里缩了缩,那熟悉的、带着淡淡草药香与男子特有气息的怀抱,让她紧绷许久的心弦瞬间松弛下来,抽噎声渐渐止歇,只余肩头偶尔的轻颤,宣泄着内心尚未平复的波澜。
“好了,好了,莫哭了,往后的日子,我定护你周全,那些糟心事都过去了,犹如噩梦一场,再不会重现。” 周桐在她耳畔低语,声音沉稳又坚定,仿若春日暖阳下轻拂的微风,带着融融暖意与抚慰人心的力量。少女抬起满是泪痕的脸,眼眸中还氤氲着水汽,却透着别样的坚定,“我信你。” 仅仅三个字,却仿若有千钧之力,饱含着无尽信任与依赖。
周桐微微摇头,抬手为她拭去眼角泪花,拇指轻触她脸颊,触感细腻而冰凉,“你只需安心养伤,把身子骨养得硬朗,往后要做的事还多着呢,莫急在这一时。” 少女还欲再言,周桐却轻拍她后背,像安抚孩童般,继续道:“听我的,先把伤养好,等你康复了,若我们都还活着,我带你去感受那别样景致,过几日太平日子,远离朝廷那些勾心斗角、尔虞我诈。”
少女咬了咬下唇,终是点头,心中满是对眼前男子的信赖与依赖,又夹杂着对未来的期许,在这乱世之中,周桐的出现宛如璀璨星辰,划破漆黑夜空,照亮了她原本绝望黯淡的世界,给予她活下去、勇敢面对一切的勇气,而她也暗暗下了一个决心,无论前路如何艰险,定要与眼前人携手同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