冀情见到倪清漾时,觉得这姑娘给自己的感觉很好。
印象格外深刻。
自从她发出招租广告以后,来了不少合租的女孩,但是那些女孩看上去就没有眼缘。
冀情这人看重感觉,感觉不对劲就不会相处。
面前这姑娘,拿了一个行李箱,还有一个玲娜贝儿。
女孩穿着一件色系单调的灰色卫衣,下身一条窄版的直筒黑色牛仔裤,扎着一个小花苞头,很瘦,脸也小,是单眼皮,瞳仁漆黑,脸上没有脂粉涂抹,算不上惊艳的大美人,但是干净耐看,文静乖巧的气质讨人欢喜。
看着她突然笑了一下,冀情也忍不住弯了弯唇。
彼时倪清漾却被眼前的美人惊的愣住了。
女人身穿一件黑色韩版大衣,内衬是一件修身的高领打底衫,胸前勾勒出羡人的弧度,牛仔直筒裤是高腰的,黑色的腰带扎在纤细的腰上,她身材高挑傲人,光是气质就能压到一片。
她眼眸狭长,眼尾是上挑的,似是丹凤眼,锋利却又妩媚,她的长相与温和不符,更多的是清冷与妖艳,高鼻梁大红唇,一颦一笑都在勾魂摄魄。
她扎着半高马尾,冀情是直发,高马尾吊起来时发尾像一把锋利的刃,仿佛她一般,浑身上下透着不可靠近的气息。
可当冀情开口说话时,倪清漾悬着的心落下。
她朝着倪清漾挥了挥手,“你好,小朋友。”
一句话让原本紧张的心情得到释然,冀情说话的语气让人觉得放松,倪清漾推着行李箱走过去,笑着对她摆手。
冀情朝着小区里扬了扬下巴,“走吧,进去吧。”
“姐姐,这里的房子这么好,为什么收费这么低?”
女人笑了声,“我自己的房子,价格肯定也是我定。”
“这是你的房子?”倪清漾惊讶地说道:“那怎么说是合租呢?”
“我也在这住啊,那不就算合租嘛。”
“我也不知道租房的行情,差不多就行,寻找个有缘人一起搭个伴,我自己一个人比较孤单。”
她也不缺钱,就想低价出租寻找一位性格好爱干净的小姑娘搭伴。
冀情所住的房子是一幢复式公寓,大体是米白色系,楼梯木板都是干净的浅棕色,几米长的水晶灯球在天花板上悬挂着,房间宽阔,四面朝阳,装修温馨又精美。
“你住二楼吧,怎么样?”
“我都可以。”倪清漾说。
冀情把家里大大小小的注意事项跟她强调了一遍,有很多智能的家用电器女孩不会用,冀情也耐心地教她,并没有嫌弃她见识少,一段时间下来相处的非常愉快。
倪清漾爱干净,家里被她打理的井井有条。
而且女孩也会做饭,冀情不用总是点外卖。
经了解,倪清漾得知冀情自己开了一家民宿在红山区,名为寄情山水。
冀情说出这个名字的时候,倪清漾惊的合不拢嘴。
寄情山水是红山区很出名的一家民宿,也是很多网红的打卡圣地,倪清漾很多次在社交平台上刷到游客在寄情山水录的vlog,她以前还想过有机会要去寄情山水住一晚。
这家民宿地理位置特殊,坐落在红山区祥和村,依山傍水,因为房子采用木制结构,所以带着独特的年代感。
四合小院地青瓦顶,木房梁,像是坐落在山野里,住进去确实有一种寄情山水的美感。
这家民宿的主人此刻却在身边。
“我好羡慕。”倪清漾说。
“羡慕什么?”
“羡慕你可以拥有一家属于自己的民宿。”
“我也特别想开一家民宿,想去西棠。”
冀情意味深长的思考了一阵,“西棠确实不错。”
“大学怎么没报那边?”
她以为倪清漾留在临德是在这边读大学,然后不愿意住校想在外边住,更何况现在大学新生也没开学,她自然不会想到这女孩没有报大学。
白天她又在民宿,根本不知道倪清漾在做兼职。
这一问,问到倪清漾的痛处。
不过随着时间的沉淀,痛处也已经磨平,她笑了一下,解释道:“我没考大学,高三就下来了。”
“怎么没考?不喜欢读书?”
“有一部分原因吧,那段时间也出了些事情,就没再去读,想着做点工作。”
那一段时光,倪清漾不想回忆。
冀情也没再多问。
她盘腿坐在沙发上,拿起桌上的果盘,扎了一个葡萄喂给倪清漾,她突然燃起了八卦的心,问道:“你谈恋爱没?”
她一愣,继而缓缓道:“没。”
冀情一惊,“一次都没有?
“谈过一段。”
“那就是高中喽?”
倪清漾有些不好意思的点点头,“嗯。”
“怎么分手了?有没有不欢而散?”
倪清漾有些无奈,她笑着摇了摇头,“没,和平分手。”
“我们两个不太合适。”
冀情有些沮丧,听着就觉得有些遗憾。
“那你有没有他照片,可不可以让我看看?”
看到冀情那双潋滟带着星光的眸子,倪清漾也不忍心拒绝,于是妥协般的低头,起身回房间把手机拿出来,她打开自己的相册,找到标题为sunshine的相册集,蹦出满屏的人物照片以及聊天记录。
置顶的那张照片,是肖菲为两人拍的那张合照。
冀情豁了一声,“这么帅?”
她往下翻,看到男孩的正脸照。
棕色头发微卷,白皮肤,琥珀色的眼睛,直面颌骨,非纯正的亚洲人长相。
“怎么有点像混血呢?”
“嗯,是混血。”
冀情一张张往下翻,越看越觉得眼熟。
她忽然间恍然大悟,“这不是今年那个高考状元嘛,叫什么来着,岑,岑朝!”
听到这个名字,倪清漾的心脏砰的跳了一下,好半晌都没能缓过来。
“是他不?”
女孩微微点头。
冀情看着照片欣赏,抬起眼看了看倪清漾,啧了一声,“不错,挺般配。”
倪清漾心头一喜,“真的吗?”
“嗯。”
“可我也不好看呀。”
冀情皱了皱眉头,有些不悦,“不许这么说自己,不要觉得自己不漂亮。”
“岑朝是被清华大学建筑系录取了是吧?”冀情问道。
倪清漾嗯了一声:“是。”
“确实优秀。”
“他一直都这么优秀。”倪清漾说。
冀情看着她笑了笑,“分了手也可以承认对方的好,说明那个人是真的很好,看来你们确实是和平分手,而且还很遗憾的那种。”
倪清漾把手机关掉,黑色的睫毛垂着,她呼了口气,提起这些事,她总是忍不住心痛,她用了一年多的时间把自己在分手的黑色漩涡中剖出来,却被她几句话打回原形。
她才发现,自己从来没有走出来过。
努力生活,忘记一切,这都是假象。
她说:“他是一个很好的人,对我很好,很耐心,在他身上,我挑不出瑕疵。”
“那为什么一定要分开?”
“情姐,你应该比我要懂,现实不是童话世界。”
富人与穷人之间,阶级是一条泾渭分明的分界线。
“他的家人看不上我,我们两个确实差的不止一星半点,而且我想要的一段感情也不是这样的,虽然出身不好,也不想让别人看不起。”
倪清漾忽然哽咽了。
“宝贝对不起,我不该提,对不起……”冀情连忙去给她擦眼泪,捧着她的脸跟她道歉。
倪清漾轻笑了一下,摇了摇头,“没关系的。”
冀情说:“你现在还这么年轻,有大把的时间去拼,去闯,我很相信你宝贝。”
“你要记住我说的话,你生来不是给别人当基石的,人活一世,永远要为自己而活,不要因为别人在发光,就觉得自己是渺小碌碌无为的,你有你自己的路,你有自己的灵魂,你不比任何人差。”
倪清漾狠狠点了点头,她扑进冀情怀里,脑袋靠在她胸膛上。
冀情拍了拍她的背:“宝贝,你真的很好。”
单纯,干净,善良,积极。
她贫瘠的大脑中,能想到的形容美好的词都形容她也不为过。
这一年多,倪清漾四处兼职,端茶倒水,穿着玩偶服发传单这些工作她都做过,可每个月省吃俭用也只赚有数的那些钱,刨去房租,根本剩不下多少钱。
冀情知道她一个人在社会上打拼,心有不忍,总是明里暗里地帮助她。
倪清漾决定自己去盘一家店铺,先开一家咖啡厅。
开民宿的成本属实过高,以她现有的能力需要贷很多款,她也没有足够大的信心去做好这件事。
苏知春为她留下的那笔钱,她取出了一半,在冀情的帮助下,选到了一处开咖啡厅的好位置。
只不过,是在松山区。
起初她是有些担忧会遇见岑朝的,可后来转念一想,他已经读大学了,开学以后他都在京州,也不会在临德这边,更何况人与人的相遇概率又是如此渺小。
可就在她去咖啡厅的路上,就再一次遇见岑朝。
倪清漾乘公交来到冀情发给她的位置,刚到站牌位置下车,站牌与树之间的缝隙中,走过一个男孩。
更准确的来说,是一男一女。
那男孩皮肤极白,转瞬几秒的走过便能让人注意到,倪清漾几乎是下意识上前,她的眼睛往那人处看过去,身体僵住了。
她没有看错,是岑朝。
他一改之前的发型,做成美式前刺,染了黑色。
岑朝看上去瘦了很多,整个人有些单薄,黑色的冲锋衣衬的整个人锋利又骨感,看上去,他走路与常人无异,倪清漾如释重负地呼了口气。
旁边的女孩披着黑色的秀发,穿着一条米白色的裙子,背着闪亮的小包,仰头在笑着与岑朝说些什么。
那女孩看起来明媚张扬,像是生长在世家里的公主。
倪清漾忽然鼻尖一酸。
不知不觉的盯着看了他好久。
少年已经走出了好远,她还在看,这时岑朝却猛然回头,一瞬,倪清漾躲回了树后。
其实那么远的距离,他不一定能看见。
可她依旧躲了回去。
岑朝盯着半晌,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司徒伽疑惑地问道:“怎么了?”
他心有不安的摇了摇头,转身继续往前走。
司徒伽是在岑朝复读那年从国外回来的,回国以后直奔临德六中岑朝所在的班级去,女孩的父亲司徒云知,与岑崇山是生意上的好伙伴。
司徒云知今年已经六十岁,司徒伽是他最小的女儿,像他们这种圈子里的人,私生活乱糟糟一片,司徒云知为人凉薄,身边女人无数,小女儿十二岁时,他们离婚,母亲远赴异国他乡,司徒伽也常常在国外跟着妈妈生活。
而她小时候就喜欢岑朝,后来逼不得已分开,这次回来得知他在临德六中,满心欢喜的和他去了一个班级。
岑崇山很喜欢司徒伽,所以千叮咛万嘱咐要岑朝照顾好她,不要欺负她。
岑崇山打的什么算盘,他都知道,无非就是安排他们两个之间的那些事。
可岑朝又怎么会听。
倪清漾无心继续前行,在公交站前的椅子上坐下,来来往往过了很多辆回公寓的车,她都没有上去。
她一直坐到天黑。
如果不是冀情给她打电话,她还不知道要回家。
天边乌云滚滚。
公交车行驶到一半时,下起了大雨,来势汹汹,浇散了行人,过了一会,雨势见小,但一直没停。
等到倪清漾下车时,也没有停下。
雨势不大,但也足够将人淋透。
她没带伞,回家时,浑身已经湿透,眼睛里濡湿一片,不知是水还是泪。
“怎么浇成这样,你怎么不给我打电话,我下去接你呀。”冀情语气担忧。
她看起来,是那样低落。
女孩眼尾渐红,她低下眼,鼻尖一酸。
“我真的好讨厌下雨天。”
可是临德的八九月份却总是多雨,每一年的这个时候,会下很多场雨,每一次都来的猝不及防,要是进入秋天,雨更是绵密。
“怎么不开心了?”
她说:“情姐,我有些累了,想回房间休息。”
“你去泡个澡再睡吧,别感冒。”
她答应着,可她没做,回到房间以后,只是把身上的湿衣服脱掉,头发都没有吹干就躺到了床上。
明明看到了她想看到的那一幕,可还是心痛的要窒息。
这天晚上,一场大雨袭击了临德,手机提示了橙色预警,小区安保系统管理员为了防止电路损坏,切断了这一片的总电路,啪的一声,室内一片漆黑,倪清漾的那盏插电的台灯也灭掉,所有光源全部消失。
而这时的倪清漾还没有入睡。
她的黑暗恐惧症相对于之前减轻了许多,大概是因为换了新环境,她不适应,导致这恐惧症严重起来,她撑着床坐起来,浑身止不住的冒冷汗。
女孩想下床,却没站稳跪在了地板上。
碎片化的记忆在她的脑海中一块一块拼凑起来,男人狰狞丑陋的面孔浮现在她面前,人影若隐若现,她不断地想起过去每一件恐怖的事,耳边传来不堪入耳的辱骂声。
倪清漾狼狈地跪坐在地板上,嗓子里滚出细碎的哭泣声。
冀情听见外面轰隆隆的打雷声,怕她会害怕于是来了二楼,到门口时听见她的哭声,没来得及思考推门而入。
她听见倪清漾在喊岑朝的名字。
“岑朝,我害怕,我好害怕……”
“岑朝,他要杀了我……”
倪清漾失神地哭泣着,思绪混乱一片,语无伦次含混不清地说着话。
冀情拿着手里的灯球照在她身上,把她搂进自己的怀里,“没事,我在呢,别害怕。”
她以前读高中时有一个同学也是她这样的,特别怕黑,有次教室停电,那女孩哭的险些休克,而黑暗恐惧症的背后绝大部分都是因为创伤形成应激反应。
冀情把那盏灯球放在地板上,又去翻箱倒柜的把她以前买过的那些漂亮的灯都翻出来,一共找到五个,她把它们全部打开,为倪清漾照出一片光圈。
冀情就坐在她身边,让她靠着自己。
倪清漾稍有些好转,安静地靠在女人的肩膀上。
迟迟没有来电,冀情只能一直陪着她。
等到倪清漾清醒的时候,两个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了起来,女孩把她藏在心里的事一件一件的说给女人听。
她的经历,她的狼狈,她的不甘。
冀情很少哭。
可这天晚上,却流了眼泪,她摸了摸女孩的头,说道:“没事,以后我疼你。”
从前是有岑朝和赛雅的爱,现在是有冀情的爱。
上天总是夺走一部分又补给一部分,失去的以另一种形式还回来。
所有的糟糕背后是为了让她总遇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