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宝年间,长安的夜,被脂粉香与酒香填得满满当当。
薛燕坐在妆台前,对着铜镜,手中的口脂轻点在唇上。
她的目光,却越过铜镜,落在身后那扇金丝楠木屏风上。
屏风上,绘着的是裴九郎正妻崔云昭的画像,眉眼间的温婉,恰似薛燕的翻版。
“吱呀”一声,房门被推开,裴九郎摇摇晃晃地走进来,酒气弥漫。
他眼神迷离,看到薛燕,脚步顿了顿,嘴里喃喃道:“云昭……”
薛燕心中一紧,面上却堆起笑,迎上去扶住裴九郎:“郎君,你又喝醉了。”
裴九郎伸手,一把扯开薛燕的衣襟,目光落在她左肩那枚朱砂痣上。
他的手指在薛燕肩上轻轻摩挲,声音带着几分醉意的温柔:“云昭,你可知道,我多想你……”
薛燕身子微微一颤,强忍着厌恶,嘴角勾起一抹笑:“郎君,我在呢。”
她说着这样的话,思绪却如脱缰之马,瞬间回到三年前。
那时,她被裴九郎带回府,满心以为是遇到了良人。
却不想,刚入府的第一天,就被几个粗壮的婆子按在了刺青榻上。
“姑娘,对不住了,这是郎君的吩咐。”一个婆子说着,手中的银针蘸满朱砂,朝着她的左肩刺下。
“不!你们要干什么!”薛燕拼命挣扎,却挣脱不开。
“别动,忍一忍就好。”另一个婆子按住她的肩膀,声音冰冷。
银针入肉,钻心的疼痛袭来,薛燕紧咬下唇,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那一刻,她便知晓,自己不过是崔云昭的替身。
*
薛燕的目光落在妆台上那个褪色的胭脂盒上。
盒盖轻轻一动,底下似乎有什么东西在蠕动。
她伸手,轻轻打开胭脂盒,血红的蛊虫在胭脂膏下若隐若现。
“薛娘子,这胭脂可是又改良了?”
彩儿不知何时走了进来,好奇地看向胭脂盒。
自从薛燕入府以后,换了好几个贴身婢女。
那几个婢女都莫名其妙得病死了。
彩儿是最后一个来的。
薛燕曾夸她知进退,懂规矩。
而彩儿也没有得病,所以一直伺候薛燕到现在。
薛燕迅速合上盒子,瞪了彩儿一眼:“多嘴,这是我要献给夫人的,你莫要乱动。”
彩儿吓得一哆嗦,连忙低头:“娘子恕罪,彩儿再也不敢了。”
薛燕挥挥手,彩儿退了出去。
她再次打开胭脂盒,看着里面的蛊虫,嘴角勾起一抹冷笑:“你们很快就能饱餐一顿了。”
彼时,崔云昭已有身孕,时常感到心神不宁。
薛燕得知后,心中暗喜。
她知道机会已经来了。
“夫人,听闻您夜里多梦,妾身特地寻来这安神香,您不妨试试。”
薛燕带着笑,走进崔云昭的院子,手中捧着一个精致的香盒。
崔云昭抬起头,看着薛燕,眼中闪过一丝疑惑:“你有心了。”
薛燕寻常并不会过来,今日怎的这般热络?
但她并没多想,只当薛燕是刻意讨好。
薛燕将香盒放在桌上,打开,一股奇异的香气弥漫开来。
崔云昭深吸一口气,只觉浑身舒畅:“这香倒是好闻。”
薛燕微微欠身:“夫人喜欢便好。”
她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狡黠,这香里,她早已混入了致幻蕈粉,不出几日,崔云昭便会被迷得神志不清。
几日后,薛燕再次来到崔云昭的院子。
崔云昭正坐在院子里,眼神有些恍惚。
“夫人,您这是怎么了?”薛燕故作关切地问道。
崔云昭扶着头:“不知为何,这几日总是头晕,夜里还尽做些怪梦。”
薛燕心中暗喜,面上却仍是一副担忧的模样:“夫人,您这身子如今可金贵着呢,要不请个大夫来瞧瞧?”
崔云昭摇摇头:“请过了,大夫也说不出个所以然。”
薛燕低下头,嘴角勾起一抹冷笑,大夫自然看不出,这致幻蕈粉本就是她从西域商人那里得来的奇药,寻常大夫怎会知晓。
又过了些时日,崔云昭的产期渐渐临近。
薛燕知道,最关键的时候到了。
深夜,万籁俱寂。
薛燕穿着一身黑衣,悄无声息地潜入崔云昭的房间。
崔云昭躺在床上,痛苦地呻吟着。
“夫人,您忍着些,孩子马上就出来了。”稳婆在一旁安慰着。
今日,崔云昭的肚子提前发作,而裴九郎却因为公事远在千里之外。
今日,没有任何人能救得了崔云昭。
薛燕用迷药弄晕了所有人。
接着,她走到床边,冷冷的看着床上的女人。
薛燕伸出手,从袖中掏出一根银针,轻轻刺向崔云昭的腹部,准确地扎中了某个穴位。
鲜血瞬间染红了床单,猩红一片。
薛燕看着这一切,嘴角勾起一抹诡异的笑:“崔云昭,没想到今日是你的祭日吧,是不是很惊喜?”
崔云昭在痛苦中挣扎着,最终血崩而亡。
薛燕却伸手,将孩子生生拉了出来。
她双手染血,眼神冰冷:“这孩子,从今往后,也与你无关了。”
薛燕抱着啼哭的婴孩,在黑暗中冷笑。
她轻轻摇晃着孩子,声音低得如同鬼魅:“宝贝,你来得正是时候,我的蛊虫正需要一个活人祭品,你是最适合的。”
说罢,她将孩子递给早已等候在暗处的彩儿,“送到事先安排好的地方,别让人发现。”
彩儿吓得脸色苍白,颤抖着接过孩子,匆匆消失在夜色中。
处理完这一切,薛燕回到自己的房间,若无其事地躺下,心中却盘算着下一步计划。
裴九郎回来以后,得知了消息,瞬间消沉了下去。
薛燕则在一旁假意安慰,实则暗自观察着他的一举一动。
没过多久,裴九郎恢复了些许,又开始在府中寻欢作乐。
一日,他带回来一个歌妓,模样竟也有几分像崔云昭。
薛燕得知后,眼中闪过一丝狠厉,她绝不会允许再有别的女人取代自己在裴九郎心中的“位置”。
“彩儿,去把那鎏金梳给我拿来。”薛燕吩咐道。
“娘子,您要那梳子做什么?”彩儿怯生生地问。
“不该问的别问,照做便是。”薛燕瞪了彩儿一眼。
彩儿不敢再多言,赶忙取来鎏金梳。
薛燕拿起梳子,将梳齿浸入一旁的药碗中,那药碗里盛着的,正是她精心调制的腐肌散。
“这歌妓不是爱漂亮吗?就让她尝尝这‘漂亮’的代价。”薛燕喃喃自语,嘴角勾起。
第二日,薛燕装作好心,带着鎏金梳来到歌妓的住处。
“妹妹,听闻你入府了,姐姐特地来看看你,还带了这把鎏金梳,送给你。”薛燕满脸笑意,将梳子递到歌妓面前。
歌妓受宠若惊,连忙接过:“多谢姐姐,姐姐真是有心了。”
“妹妹快别客气,往后咱们在这府里,可要互相照应着。”薛燕说着,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得意。
歌妓每日都用那把鎏金梳梳头,丝毫没有察觉到异样。
三日后,歌妓晨起梳妆,突然感觉脸上一阵刺痛。
她惊恐地看向铜镜,只见半张脸开始溃烂,脓血不断渗出。
“啊!这是怎么回事!”歌妓尖叫起来,声音响彻整个院子。
薛燕听到叫声,心中暗爽,却装作匆忙赶来:“妹妹,你这是怎么了?”
“姐姐,我……我的脸!”歌妓哭着扑向薛燕。
薛燕嫌弃地推开她:“这可如何是好,我这就去请大夫。”
说罢,她转身离开,嘴角忍不住上扬。
歌妓最后溃烂得不成人形,很快就死了。
裴九郎得知后,厌恶地将她扔进了乱葬岗。
薛燕站在府门口,远远地看着歌妓被抬走,心中畅快不已。
解决了歌妓,薛燕将目标对准了裴九郎。
这个男人不知好歹,竟然将她当成别人的替身。
她从来高傲,从来没受过这种屈辱。
她不能容忍这个男人还存活于世,她一定要狠狠的报复。
不知好歹的人,就该死。
一日,她趁裴九郎饮酒时,悄悄在他的酒中下了牵机药。
裴九郎毫无防备,一饮而尽。
很快,药性发作,裴九郎只觉浑身剧痛,四肢抽搐,瘫倒在榻上。
“来人啊!快来人啊!”裴九郎痛苦地呼喊着。
薛燕缓缓走进房间,看着裴九郎狼狈的样子,冷冷地说:“郎君,想不到你也有今日。”
裴九郎这才醒悟过来,原来他刚刚喝的酒里,已经被薛燕下药了。
“你……你为何要这么做?”裴九郎咬牙切齿地问。
“为何?你把我当替身,玩弄我的感情,这便是我对你的惩罚。”
“你还不知道吧?崔云昭就是我杀的。”
“府里那些生病死去的丫鬟,也是我的手笔,谁让她们都不听话呢?”
“现在,轮到你了,我的好夫君。”
薛燕说着,从袖中掏出一个盒子,打开,里面是几只食骨虫。
“你瞧,这虫儿可比你长情多了。”薛燕拿起一只食骨虫,轻轻放在裴九郎的手指上。
“你……你这个毒妇!你会遭报应!”裴九郎瞪着惊恐的表情,大声说道。
“报应?”薛燕掩唇一笑,“这个世上若真有报应,还要律法何用?”
食骨虫迅速钻进裴九郎的皮肤,开始啃噬他的骨髓。
“啊!”裴九郎发出惨叫声,额头上豆大的汗珠滚落。
薛燕却不为所动,一只又一只地将食骨虫放在裴九郎身上:“这三年,你给我的痛苦,我要你加倍偿还。”
裴九郎疼得晕死过去,薛燕却仍未罢休。
她每日都来,看着裴九郎在痛苦中挣扎,心中的仇恨才稍稍得到缓解。
就在薛燕沉浸在复仇的快感中时,乱葬岗却发生了异常。
食骨虫不知为何突然暴动,四处逃窜。
一时间,乱葬岗附近的百姓人心惶惶。
而此时,一个身着黑衣的女子,正朝着裴府的方向走来。
她手中拿着一个刻着奇怪纹路的瓶子,眼神清冷,仿佛能看穿世间一切罪恶。
女子正是司徒半梦,她追踪食骨虫的踪迹,来到了这里。
“好恶的灵魂,纯度挺高嘛!”
司徒半梦看着手中罗盘的指针不断震动,嘴上浮现出笑意。
她踏入裴府,脚步轻盈的走向内院。
所经之处,空气仿佛都被冻结,下人们只觉一股寒意袭来,却又不知这莫名的压迫感从何而来。
薛燕正坐在庭院中,看着昏迷不醒的裴九郎,脸上挂着扭曲的快意。
突然,她像是察觉到了什么,猛地抬起头,目光与司徒半梦的视线交汇。
“你是何人?为何擅闯裴府!”薛燕厉声喝道,眼中闪过一丝慌乱。
司徒半梦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抹似有若无的冷笑:“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你的恶行,今日到头了。”
薛燕心中一惊,但仍强装镇定:“你休要胡说八道,来人啊,将这个女人给我赶出去!”
谁知,外面并没有人理她。
司徒半梦不听她说了什么,而是径直走向那扇金丝楠木屏风。
她伸出手,指甲轻轻刮过屏风表面,随着这细微的动作,屏风上渐渐浮现出一行血字:“借寿养蛊者,当入拔舌狱”。
薛燕看到这行字,脸色瞬间变得惨白,身体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你……你到底想怎样?”
司徒半梦转过身,目光如刀般射向薛燕:“你用胭脂盒豢养食骨虫,害死崔云昭,又残害无辜女子,今日,便是你的死期。”
薛燕突然癫狂地大笑起来:“死期?哈哈,我不过是给他们一些惩罚罢了,凭什么杀我?!”
说着,她猛地撕开自己的衣襟,露出左肩那枚朱砂痣,然后用手疯狂地剜着,“这颗痣,这颗该死的痣,让我做了三年替身!”
伤口处鲜血汩汩流出,然而,诡异的是,从伤口中竟爬出密密麻麻的蛊虫,朝着司徒半梦涌去。
司徒半梦神色不变,只是轻轻抬手,一道银光闪过,手中多了一根银簪。
她将银簪狠狠钉在地上,瞬间,薛燕像是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束缚住,动弹不得。
那些蛊虫在离司徒半梦还有几步之遥时,也纷纷掉落,化为一滩血水。
“你以为这些小伎俩能对付我?”司徒半梦冷冷地说,“你的戏本里,忘写因果簿了。”
薛燕惊恐地看着司徒半梦。
她的直觉告诉她,面前这个女人真能随便取她的性命,并且不会在意后果。
“你别过来,我不想死,我还没活够……”
司徒半梦没有理会她的呼喊,伸手一挥。
一股无形的力量掠过薛燕的面庞,瞬间割掉了她的舌头。
薛燕立刻跪在地上,双手捂住嘴,鲜血从她的指缝中流出。
接着,司徒半梦手中的锁魂瓶缓缓升起,瓶口发出一股强大的吸力。
薛燕的灵魂开始不受控制地从身体中飘出,她拼命挣扎,却无济于事。
在灵魂被吸入锁魂瓶的瞬间,薛燕的眼前浮现出一幅幅画面。
幼年时,她被卖入勾栏,在黑暗中度过无数个痛苦的日夜。
她第一次被裴九郎按在刺青榻上,银针刺入肌肤的剧痛。
还有这些年,她为了复仇,不择手段地伤害他人……
薛燕发出最后的惨叫,她囫囵说着些什么,可由于舌头被拔,她根本说不清楚。
这时,她的灵魂彻底被吸入锁魂瓶中。
司徒半梦收起锁魂瓶,看了一眼昏迷不醒的裴九郎,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随后转身,踏月而去。
裴九郎自己种因得因,种果得果。
如今落得这个下场,也都是他应得的。
司徒半梦走后,裴府依旧沉浸在一片死寂之中,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
一年以后,在一个偏远庭院中。
孩童正跟着女子蹒跚学步。
而女子的身边却围着好几个俊俏丫头。
“夫人,小公子走的又比前日稳了不少呢!”
丫头们齐齐拍手。
女子的脸上也露出笑意。
她看着面前的孩子,和满庭院的丫头们,心中生出一丝庆幸的感觉。
一年前,她被薛燕下药,并在生产的时候被她刺破肚子,导致血崩而死。
而孩子也被薛燕的贴身婢女彩儿抱走,差点成为蛊虫的活人祭品。
不过好在,彩儿良心发现,病并没有害她的孩子。
后来,她的魂魄遇到了司徒半梦。
在司徒半梦的帮助下,她活过来了。
而孩子也毫发无损的被司徒半梦给带了回来。
更让她惊喜的是,以前府中死去的女子,也都在这里集体复活。
从此,这处偏远的庭院,便成了她们一行人的新家。
在这个家里,没有男人,没有争风吃醋,也没有阴谋和手段。
这里的女子都是平等的,大家一起陪着小公子,幸福成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