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安城的暮春,细雨如丝,交织出一片朦胧的诗意。
城中的青石板路被雨水洗刷得一尘不染,行人撑着油纸伞,匆匆穿梭在街巷之间。
在城的东南角,有一座不起眼的小院。
院门口,几株垂柳在微风中轻轻摇曳,细长的柳枝垂落在院墙上,似是在守护着院内的秘密。
轻轻推开那扇半掩的木门,映入眼帘的是一个静谧的小世界。
院子里种满了各种不知名的小花,在雨水的滋润下,肆意绽放,散发出淡淡的芬芳。
正房的门半开着,屋内,清月坐在一张古朴的绣桌前,专注地刺绣。
她的身世鲜有人知,只听闻她自幼父母双亡,被一位云游的刺绣师傅收养。
跟随师傅游历四方的日子里,她饱览了世间美景,也练就了一手出神入化的刺绣技艺。
师父去世后,她便独自来到这临安城,靠着刺绣维持生计。
清月身着一袭淡蓝色的衣衫,袖口和领口处绣着精致的白色小花,宛如一朵绽放在雨中的青莲,清冷而又孤寂。
她的面容白皙如玉,眉眼间透着一股与生俱来的疏离。
一头乌黑的长发随意地挽成一个髻,几缕发丝垂落在脸颊旁,更添几分楚楚动人。
她的双手纤细而灵活,手指轻轻捏着一根细细的绣针,在绣布上轻盈地穿梭。
那绣布上,原本只是一片素白,随着她的动作,渐渐浮现出一幅江南水乡的美景。
她沉浸在自己的刺绣世界里,仿佛外界的一切喧嚣都与她无关。
雨还淅淅沥沥地下着,清月仍专注于手中的绣活,绣针在她指尖灵动飞舞。
这时,阿静脚步匆匆,满脸兴奋地跑了进来。
“小姐,小姐!”阿静喊道,“刚有个看着像大户人家的管家模样的人来,说他家贵人愿出高价求你的绣品呢!”
清月手上动作不停,轻声应道:“知道了,不过这绣品还得再等等才能完工。”
阿静走到清月身边,看着她专注的侧脸,忍不住劝道:“小姐,你天天这么没日没夜地绣,也太辛苦了。”
“好不容易来个大主顾,要不咱就赶紧交了,也能松快些。”
清月抬起头,微微一笑,“这活儿可急不得,得对得住人家出的价钱。”
阿静叹了口气,满是无奈:“我也知道小姐讲究,可就心疼你这么累。要是我也有小姐这本事就好了,还能帮你分担分担。”
清月放下手中绣活,拍了拍阿静的手,“别瞎想,你平日里帮我操持那么多杂事,我已经很感激了。刺绣这事儿,强求不来的。”
阿静撇了撇嘴,嘟囔着:“可我就是想帮小姐多做点。”
清月温柔地看着她,“你守着我,陪着我,就是帮我大忙了。这绣品我心里有数,再给我些时日,定能让主顾满意。”
阿静点了点头,“那好吧,小姐你可别太累着自己,有什么吩咐就叫我。”
*
清月终于完成了那件刺绣,便想着带着阿静好好放松放松。
如今正值花朝节,临安城热闹非凡,处处洋溢着喜庆。
年轻男女们身着华服,欢声笑语,在摊位间流连忘返。
清月和阿静也被这热闹吸引,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漫步。
“小姐,你瞧,这些簪子多好看呐!”阿静拉着清月,在一个簪子摊前停下,眼睛亮晶晶的。
清月嘴角浮起一抹浅笑,随手拿起一支梅花簪,细细端详着。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骤然响起,众人还没反应过来,段文落骑着一匹高头大马,带着一群手下风驰电掣般从集市中冲了过来。
“快躲开!”有人大喊。
受惊的马匹嘶鸣着,在人群中横冲直撞,瞬间撞翻了不少摊贩的摊子。
瓜果蔬菜散落一地,摊主们的惊呼声、叫骂声此起彼伏。
“这是怎么回事?”清月秀眉紧皱,拉着阿静迅速退到一旁。
阿静满脸气愤,看着远去的段文落,啐了一口:“还能是谁,肯定是段文落那个恶霸!仗着自己是商会会长,在这临安城横行霸道惯了,平日里就嚣张跋扈,没想到花朝节也不安分。”
清月望着段文落离去的方向,眼中满是厌恶:“如此肆意妄为,就没人能管管他吗?”
阿静无奈地叹了口气:“他和官府的人来往密切,势力大着呢,普通百姓哪敢惹他,只能吃哑巴亏。”
清月紧抿嘴唇,心中对段文落的行径十分不齿,暗暗想着往后定要离这种人远些 。
段文落此时骑在马上,肆意地大笑着。
突然,他不经意间转头,目光扫到了清月。
彼时,清月身着一袭月白长裙,身姿沉静,在慌乱躲避的人群中显得格格不入。
她眉眼间透着拒人千里的清冷,恰似一朵绽放在寒冬的霜花,不沾染一丝烟火气。
就这一眼,段文落猛地一怔,手中缰绳不自觉收紧。
他直勾勾地盯着清月,周遭的喧嚣瞬间消失,脑海里只剩下那张清冷绝美的面容。
手下在旁呼喊,他充耳不闻,直到马儿被人群阻挡,才回过神来。
可他眼睛依旧牢牢锁住清月,低声自语:“这女子,我要定了。”
*
自此以后,段文落便开始让人打听清月的身世。
得知清月常在绣坊后,段文落便带着临安城最好的丝线前去,满脸堆笑地讨好。
结果清月却连头都没抬,冷淡拒绝。
几天后,段文落又街头偶遇清月与阿静,还邀请清月去茶楼一叙。
清月眉头微皱,毫不留情地拒绝,带着阿静快步离开。
可段文落仍不死心,又抱着名贵花卉来到清月的小院。
而清月神色冷淡,再次拒绝了他。
段文落这次终于被激怒,他摔门离去,心中暗自谋划着报复。
*
接下来的日子里,清月的绣坊总是麻烦不断。
段文落派了一群地痞流氓,天天在绣坊门口晃悠、大声叫嚷,吓得顾客都不敢进门。
更过分的是,还有人假扮成顾客,一进绣坊就扯着嗓子喊:“你们看看这绣的什么!喜鹊站在枯枝上,这不是明摆着咒人倒霉吗?我买回去送人,这不是找骂吗?”
他一边骂还一边把绣品扔得满地都是。
接连的骚扰让绣坊的生意一落千丈,往日的热闹不复存在,门可罗雀。
阿静看着心急如焚,对清月说:“小姐,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啊。段文落是商会会长,要不咱们去求求他,让他高抬贵手?”
清月皱着眉,一脸坚决:“不行,我不想跟这种心狠手辣的人有任何瓜葛,他就是想逼我低头。”
谁能想到,厄运很快又降临到阿静头上。
一日,阿静出门采买时,突然被几个人拦住,其中一人诬陷阿静是小偷。
阿静拼命解释,可对方根本不听。
一群人冲上来,对阿静拳打脚踢,最后阿静的腿竟被生生打断。
清月赶到时,阿静已经疼得脸色惨白。
清月又心疼又愤怒,她知道,这肯定又是段文落的手笔。
看着躺在床上虚弱的阿静,清月泪流满面。
为了不再连累阿静,清月咬咬牙,决定去段文落的住所。
*
下人匆匆跑来,满脸兴奋:“段爷,清月姑娘来了,正在前厅候着呢!”
段文落一听,眼睛瞬间亮了,嘴角上扬,大步流星地往前厅走去。
一见到清月,段文落就迫不及待地伸手去拉她。
他脸上挂着油腻的笑:“我的好清月,你可算来了,可想死我了。”
清月侧身一闪,躲开他的触碰,神色冰冷。
她深吸一口气,说道:“段文落,我来是跟你谈条件的。”
段文落一怔,随即笑道:“清月姑娘要什么尽管说,只要你答应跟我在一起,什么条件我都答应。”
清月直视他的眼睛,认真地说:“第一,你别再针对我的绣坊。我那儿养着好多女工,没了绣坊,她们就没了活路。”
段文落满不在乎地摆摆手:“就这事儿?小事一桩,我保证以后没人敢去打扰你的绣坊。”
清月接着说:“第二,阿静被你的人打伤,你得给她找最好的大夫,治好她的腿。”
段文落毫不犹豫地点点头:“行,我马上就派人去请城里最好的大夫。”
清月咬咬牙,最后说道:“你要是都做到了,我就嫁给你。”
段文落一听,脸上乐开了花,连忙说道:“好,好,我肯定都做到,清月姑娘你就放心吧,以后跟着我,保你享尽荣华富贵。”
*
之后的日子,绣坊果然安宁了下来,再没人来闹事。
段文落也派了大夫来给阿静治腿。
大夫把完脉,无奈地摇头:“姑娘这伤太重,短时间内怕是难以痊愈。”
清月每日都守在阿静床边,悉心照料。
阿静看着清月,眼眶泛红:“小姐,都怪我没用,连累你要嫁给那个恶霸。”
清月轻轻摸了摸阿静的头,温柔地说:“别傻了,这怎么能怪你,你安心养伤,什么都别想。”
很快,就到了清月嫁人的日子。
段文落兴高采烈,八抬大轿,一路吹吹打打,将清月迎进了府。
清月身着大红嫁衣,头戴凤冠霞帔,可脸上却没有一丝喜悦。
洞房花烛夜,段文落满脸醉意,迫不及待地朝清月扑过去:“我的娘子,今日你终于是我的人了。”
清月侧身避开,神色平静:“别急,按规矩,我们得先喝交杯酒。”
段文落忙不迭点头:“好,好,都听娘子的。”
清月拿起桌上两杯酒,递了一杯给段文落,两人手臂相挽。
就在段文落仰头喝酒的瞬间,清月眼中闪过一丝决绝。
不一会儿,段文落只觉一阵天旋地转,“扑通”一声倒在床上,昏睡过去。
清月眼中没有一丝波澜,她缓缓站起身来,冷眼看着昏睡过去的段文落。
“段文落,阿静与我情同姐妹,你伤她,无异于是伤了我。”
“阿静的伤,我不会就这么算了,我会让你连本带利的还回来!”
清月转身关好门,走到床边,从针线盒里拿出平日里刺绣用的针,特意挑了最粗的那根。
她翻看过医书,知道人体有几个穴位,扎下去会让人残废。
清月深吸一口气,眼中闪过一丝决绝,毫不犹豫地朝着段文落腿上的穴位狠狠扎去。
一针又一针,鲜血从针孔渗出,染红了床单,段文落却毫无知觉,依旧昏睡。
不知过了多久,段文落悠悠转醒,只觉脑袋昏沉,想抬腿却发现毫无力气。
他惊恐地看向双腿,又环顾四周,瞧见站在一旁神色平静的清月,瞬间明白了一切。
“你干了什么!”段文落怒吼,声音因愤怒而颤抖,“你知不知道伤害我的下场!”
清月神色坦然,平视着他,“我既然有胆子做,就不怕后果。你作恶多端,这是你应得的。”
段文落气得满脸通红,歇斯底里地喊道:“来人!把她给我绑起来!”
几个家丁冲进房,将清月五花大绑。
*
清月被拖进密室,日复一日,遭受着残酷折磨。
皮鞭抽打在她身上,鲜血染红了衣衫,可清月始终紧咬牙关,一声不吭。
段文落的腿却毫无好转迹象,他越发暴躁,每次看到清月,眼中只有无尽的恨意,“只要我还活着,就不会让你好过!”
清月看着他的模样,只觉得好笑。
段文落看到她笑就来火,他一把掐住她的脖子,怒吼:“你如今后悔吗?被折磨的滋味不好受吧?!”
清月却道:“后悔,我后悔当时只是废了你的腿,而不是直接杀了你。”
段文落闻言,又狠狠的扇了清月一巴掌。
清月依旧不吭一声,倔强的瞪着段文落。
“给我狠狠的打,继续打,不要停!”
段文落最讨厌清月那倔强的样子,于是冷声下了命令。
清月又被折磨了两三天,最终在某个凌晨断了气。
死后的清月,灵魂到处游走,却遇到了司徒半梦。
司徒半梦本来就长着一双能看透一切的眼睛。
她每日穿梭在人世间,总是能看到各种各样的灵魂。
可当清月的灵魂飘来时,司徒半梦却感觉到了一丝异样。
“姑娘,请留步。”
清月本来是要飘走的,她乍一听有人叫她,便停了下来。
她左顾右盼,不敢相信司徒半梦是在叫她。
“你,在叫我?”清月指了指自己。
“对,就是你。”司徒半梦点头。
“你能看见我?”清月觉得不可思议。
“我不但能看见你,还能看见你阳寿未尽。”司徒半梦注视着清月,缓缓说道。
“你本不该死的,若不是这段孽缘,你会活的很好。”
清月听到“孽缘”两个字,知道司徒半梦说的是她和段文落的事。
“他作恶多端,我牺牲自己一人,惩罚了他,不亏。”
司徒半梦见清月的脸上并没有懊悔的神情,仿佛再给她一次机会,她还会这样做一般。
司徒半梦觉得这个女子挺有个性。
这种个性,她喜欢。
“清月,我会为你找一具肉身,给你还魂的机会,你可愿意?”
清月目露惊喜,能重活一世当然好,她自然愿意。
*
一个月以后,城西又新开了一家绣坊,女主人是一位名叫新月的女子。
人人都说,这个新月的绣工与之前的清月一样,连色彩搭配,花型设计都差不多。
新月每每听到这样的话,只是微微一笑,并不多做解释。
而没几天,她又接来了清月曾经的婢女阿静。
阿静的腿不知怎的,竟突然好了起来。
其他人都觉得很是惊奇,只有新月知道,这一切都源自于那个叫司徒半梦的女子,是她帮了自己和阿静。
而另一边的段文落,在某个傍晚突然浑身抽搐起来。
他像看到鬼一般一会儿大叫,一会儿大哭,最后口吐白沫,没多久便咽了气。
司徒半梦将他的灵魂收进瓶子里,然后在小本子上划去了段文落的名字。
清月与段文落这场孽缘,始于无端的执念,终于命运的审判。
好在最后,清月挣脱出来,重新活了一回,段文落也付出了代价。
一切事情都终将有个结果。
司徒半梦微微一笑,看着索魂瓶,心道:她不介意做那个给出结果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