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际缓缓变亮，朝日从云间拱出来，霞光无声蔓延，翻腾的云海似乎触手可及。
钟明风尘仆仆归来，推门回家，眼前的场景却让他微微一愣。
“师父，师伯，师叔？”
钟明脚下一顿，下意识有些心虚，讪笑一声：“你们起这么早啊？”
院子正中摆了一条长凳，四目、九叔和千鹤三人，都大马金刀的坐着。
身后站着家乐、秋生、阿方、阿东和阿西。
三位大佬没出声，脸色阴沉的可怕。
空气中弥漫着肃杀之气。
梁办抱着一箱银元进门，见了这场景，心中咯噔一下，赶紧退了出去，蹲在门口，不敢吭声。
阿东踏前一步，恭敬一礼：“师兄。”
钟明心虚的瞅了瞅阿东。
他眉间有煞，目光铿锵，好像刚从战场上下来的将军一样。
浑身还带着淡淡的血气。
钟明还礼道：“啊，师弟，长崎一别……”
“师兄！”
阿东出声打断，忽然委屈的跟个小媳妇一样，“你知道我经历了什么吗！？”
钟明咳嗽一声，想要找个地方坐下说，但看了看三位大佬那不善的眼神，只能垂头站着，“那个，师弟啊，那晚人太多，冲散了嘛。”
阿东一听，更是眼圈泛红，挺大个男子汉，竟然差点哭出来，语声哀怨：“当初你弃我而去……”
原来，那晚之后，东瀛为了防止走漏消息，立即派军队介入，实行了军事管制，并在城中搜查一切可疑之人。
通常这种拨乱反正的肃反行动，都是有杀错无放过的，所以连同阿东一起的两万七千人都被抓起来了。
后来国际问责，有记者曝光，东瀛气急败坏之下，就把当地官员和相当一部分的无辜百姓都杀了。
阿东本来想着过去这段时间就没事了，刀架脖子上才知道害怕，身为人犯的他当场劫了法场，一路杀出重围，最终跳海逃生。
钟明听完，满心愧疚，“对不起，师弟，我……”
“你承认是你干的了？”
四目道长冷喝一声，“要不是有外国记者救了阿东，你师弟就被你害死了！”
“师父，我……”
“住口！我什么我？”
四目道长伸手一指，“去向你千鹤师叔赔罪！”
然后换了笑脸，看向千鹤，“师弟，想怎么打就怎么打，不用看我面子。”
知道这是师父在给自己平事，钟明当即跪下，“师叔，任打任骂，师侄绝无怨言。”
“唉！”
话说到这份上，千鹤也说不出什么，“阿东，你说说，该怎么处罚你师兄吧。”
“师兄”二字咬的很重。
这是在告诉他，都是师兄弟，差不多得了。
阿东确实没有责怪钟明的意思，只是气愤他抛下自己独自去做大事。
钟明确实想岔了，他下意识以为国人只有在经历过二战之后才恨倭寇，所以不敢把计划告诉阿东。
实则甲午战争同样是难以想象的耻辱。
马关条约把叶子岛及其附属各岛屿都送给东瀛不说，还赔了两亿两白银。
叶子岛百姓当即就起义了，史称“乙未战争”，最早一批，六个月就被杀光，但接下来还有持续二十年的不间断的小规模起义。
最终，长期的“良、匪难辨”，东瀛受不了了，于是开始了名为“大扫荡”的无差别屠杀，这才最终抑制住不间断的起义。
这种事内地可能因为满清封锁不知道，但沿海地带，或多或少都听说过，国仇家恨，那简直痛彻心扉。
因此，在阿东心中，钟明在长崎做的事，相当于直捣黄龙，封狼居胥。
是引刀成一快，不负少年头。
是风卷残阳千城破，扶桑血成河。
是悲哉千世仇，快哉杀无赦。
这么大的功绩，钟明竟然没有带上自己，阿东幽怨之心，可见一斑。
“算了。”
阿东嘟囔：“反正我也没出事。”
钟明一拱手，真诚道：“多谢师弟！”
“别急着谢！”
阿东眼一转，“皮肉之苦免了，但你竟然骗我，绝不能饶了你！”
“哦？”
阿东偷笑一声：“嘿嘿，五百块大洋，咱俩扯平。”
这话一出，四目道长眼皮一跳，嚷嚷道：“臭小子，你还不如直接把阿明杀了呢。”
“李艾东！”千鹤眼一瞪。
当兵卖命的饷钱才五块，在乡下，五斤白面就能换个孩子，要是想找个使唤丫头，一个月也就一块大洋。
喵的五百大洋，几代人都还不完。
阿东一听师父叫自己全名，当即打个冷颤，讪笑一声：“我跟阿明开玩笑呢，师父。”
钟明却啪的一下举起了手，特豪横道：“师叔，师伯，不就五百大洋吗，我给！不能让师弟白喝那两斤海水！”
俗话说，单丝难成线，独木不成林，三代弟子里，他能用的估计只有东南西北四人，绝不能生了间隙。
四目闻言一怔，竖起大拇指冷笑：“行，你小子是个爷们。”
然后转头冲千鹤说道：“师弟，从今天起我就不是阿明师父了，哎，要钱你就找他，别找我。”
千鹤苦笑一声，以为钟明在斗气，“阿明，都是自己家孩子，别说气话。”
九叔脸色不变，心下却暗暗叹气。
当初他收了钟明送来的贝王，这才能在罗浮山换来不少修行宝药，一举突破，更别说钟明还替他挡了一劫。
这都是欠下的债啊。
早还晚还都得还啊。
九叔一寻思，得，“我替他还吧。”
这话一出，秋生瞳孔地震，“师父，你……”
九叔当然知道秋生想说啥，“怎么？为师还不能攒点棺材本了？”
“您还用攒棺材本……”秋生看着九叔那满头黑发，呆了呆。
他老人家看起来比年轻人都年轻，保不齐秋生自己老死了，九叔都不会死。
九叔横了秋生一眼，秋生脖子一缩，闭口不言。
钟明出声道：“师伯，不用您，我有钱！”
“你哪来的钱？”四目噌地一下弹起来。
钟明嘿嘿一笑，“弟子发了点小财。”
“发财？”
四目来了精神，当初给钟明搞了个天仙箓，可那已经给他多年积蓄掏空了，本以为自己还年轻，可以再攒出来，结果钟明见天搞事，他为了平事儿，四处使钱，倒欠了外债。
日子眼看就没法过了。
“多少钱？你知道规矩的。”
当然知道。
祖师七成，您三成嘛。
钟明轻叹，站起身来，恭敬一礼：“非是弟子不孝，请师父原谅，这钱，弟子另有他用。”
四目嘴一撇，“你个小毛孩子要钱有啥用？”
钟明环顾一圈，正容道：“师父，目下风云激变，局势动荡，不做刀俎，必然沦为鱼肉。”
三位大佬齐齐一愣，不约而同想起钟明以前做的操蛋事，心中升起不好的预感，异口同声道：“你想干嘛？”
钟明一躬到底：“弟子不量力，欲申大义于天下，救万民于水火。”
四目霍然起身，震惊道：“你要招兵买马，乱世逐鹿？！”
九叔眉头一皱，沉默不语。
千鹤脸色骤变，目露惊愕，“万万不可，以身入局，非死即伤！”
阿东眼一亮，情不自禁挺身而出：“师父，易经有云：顺势堪避纪算祸，逆势方得会元功！一味趋利避害，明哲保身，岂能得道？”
家乐也忍不住上前一步，看向钟明的目光中异彩连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