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七四十九日的守灵期如白驹过隙,匆匆而过。李准身着素服,面容悲戚,在灵堂中缓缓踱步,他的目光始终停留在父亲李铁船的灵柩之上,满心渴盼着能将其安然送回四川邻水老家,使其得以入土为安,魂归故里。然而,陶总督却对此事强硬否决,不但不准他辞官归乡,就连继续休假的诉求也一概驳回。这究竟是何缘故?难不成真要将李准逼入绝境,使他沦为一个罔顾孝道、遭世人诟病的不孝子吗?
依照朝廷旧制,李准理当丁忧三年二十七个月,在此期间严禁涉足官场政务。这丁忧之制,恰似一把双刃剑,利弊分明。从积极意义来讲,它大力弘扬了中华民族源远流长的孝道传统,让子女在父母辞世后,能有充裕的时光与心力尽孝守丧,以全人子之情。但从消极方面看,它也可能催生一些无端的罢官情形。毕竟这些官员皆是历经重重选拔、精挑细选而来,正值仕途顺遂、大展身手之际,却因丁忧戛然而止,这对国家公事的推进以及官员个人的前程发展,都会造成极大的阻碍与损失。所幸吏部有庞大的候补官员队伍,可及时递补空缺。对于文职官位而言,或许尚可勉力支撑;但对于那些身处战场、浴血奋战的高级军官来说,临阵易将无疑是兵家大忌,极有可能致使战局急转直下,陷入万劫不复之地。
李准若卸任官职,家庭收入固然会受到一定波及,但好在老家邻水的纸厂等实业收益颇为丰厚,再加上捐纳之事仍在持续,尚有不少进项,故而全家的生活品质并未出现大幅下滑。
只是,李准的丁忧休假,对广东厘金局而言,却不啻一场猝不及防的变相罢工。他此前的诸多努力与斐然佳绩,极有可能付诸东流,给渐有起色的厘金征收工作带来灭顶之灾。
藩司丁方伯将这一切尽收眼底,心急如焚,匆忙间脚步急促,衣摆随风而动,直奔总督府。一路上,豆大的汗珠从他额头滚落,顺着脸颊不停淌下,神色间满是忧虑与焦急。见到总督后,他赶忙双手抱拳,深深作揖,腰身弯折极低,几近触地,以示敬重与惶恐,身体微微颤抖,似在极力压抑内心的不安。
继而,他挺直身躯,胸脯剧烈起伏,深吸一口气后高声恳请道:“总督大人啊,自李准大人执掌广东厘金局总办以来,其雷厉风行之态,大刀阔斧地破除陈规陋习,大胆起用那些诚信可靠、德才兼备之士,令整个厘金局气象一新,仿若枯木逢春,重焕生机。再者,内河巡航的武装保卫事宜,在他的精心擘画与卓越指挥下,亦是成效斐然。如今这广东厘金收入亦如那冉冉升起的旭日,呈现出稳步攀升的良好态势,形势一片大好呐。”
陶总督听闻此言,原本正襟危坐的身躯微微放松,脸上微微浮现出些许欣慰之色,轻轻颔首,手指不自觉地在座椅扶手上轻轻敲击,缓缓说道:“厘金之功,我皆看在眼中,待至年终,我自会为尔等向朝廷请功,使其得到应有的褒奖与认可。”
藩司丁方伯正要再言,突然,总督府的一位幕僚匆匆闯入,神色慌张,“总督大人,不好了,听闻那些因李准大人厘金改革而失势的官员们,暗中勾结了当地的一些富商大贾,他们正谋划着联名上书朝廷,弹劾李准大人,称其在厘金事务中独断专行,滥用职权,还说他的改革措施扰乱了广东的商业秩序,致使民怨沸腾。”
陶总督脸色骤变,“竟有此事?他们可有证据?” 幕僚摇摇头,“并无实据,只是空口白话,但如今流言蜚语已在城中传开,若不加以制止,恐怕会愈演愈烈。”
藩司丁方伯连忙说道:“总督大人,这定是那些心怀鬼胎之人的阴谋,想借李准大人丁忧之际,将他彻底扳倒,好恢复往日的利益格局。若朝廷轻信了他们的谗言,不仅李准大人名誉受损,广东厘金局的改革成果也将毁于一旦啊。”
陶总督站起身来,来回踱步,眉头紧皱,“本督自是知晓其中利害,可如今这局面,一边是朝廷丁忧之制,一边是这莫须有的弹劾风波,实在是棘手。”
藩司丁方伯急道:“大人,当务之急是先安抚住厘金局内部,莫要让那些官员们乱了阵脚,同时派人去调查流言的源头,尽量控制事态发展。而李准大人,他在厘金事务上的经验与威望无人能及,若能让他在守孝期间以某种形式继续指点厘金事务,或许可解燃眉之急。”
陶总督停下脚步,沉思片刻,“此计虽有违常理,但似乎也别无他法。只是不知李准会否答应,毕竟他此刻正深陷孝道与官场的两难境地。”
藩司丁方伯忙道:“大人不妨我去与李准大人商议,晓以利害,相信他会以大局为重。”
陶总督微微点头,“也只能如此了,你且先去安排,本督随后再派人前去。”
藩司丁方伯领命而去,心中却忐忑不安,不知这一番波折最终会走向何方,而李准又会如何抉择,广东厘金局的命运仿佛被一层迷雾所笼罩,前途未卜。
就在这时,广东巡防营内部也发生了动荡。一些保守派将领,一直对李准在,推行的新式训练和装备改革心怀不满。他们趁着李准丁忧,开始散布谣言,说李准的改革是离经叛道之举,破坏了多年的传统,导致军心不稳。甚至有部分激进的将领,想要联合起来抵制李准之前制定的发展计划,重新恢复旧有的训练模式和管理体制。
而在民间,那些与旧有厘金利益集团勾结的势力,不仅在城中散布谣言,还煽动一些不明真相的百姓,在厘金局门前聚众闹事,要求废除李准的改革措施,恢复以往的厘金征收方式。他们声称李准的改革让普通百姓的生活更加艰难,物价飞涨,商业凋敝。一时间,广东城内人心惶惶,局势愈发紧张。
李准得知这些消息后,内心陷入了极度的挣扎。一方面,他深知父亲的丧事和孝道的重要性,他不想违背朝廷丁忧之制,也不忍让家族蒙羞;另一方面,他又不忍心看到自己辛苦打拼出来的广东水师和厘金局毁于一旦,更不想看到广东的局势陷入混乱,让百姓受苦。他在灵堂中来回踱步,彻夜未眠,思考着该如何应对这一系列的危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