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准匆匆赶赴好友于晦若的居所。于晦若籍贯乃四川营山县,此地与李准的家乡邻水县相距尚不足百公里,地缘上的亲近无形间拉近了二人的关系。彼时,于晦若在广西任职,于当地官场之中结交了诸多友人,其中不乏与岑春煊相熟者,这便使得李准仿若在迷雾中寻得了一丝曙光,急切地前来向这位半个老乡探听究竟。
李准满脸怒容,言辞间满是愤懑与不平:“老兄啊,你且听我细细说来。这莫须有的罪名实在是荒谬至极!其一,我手中未曾掌有一兵一卒,又何来统率重兵却对土匪放任不管之说?这简直是无稽之谈!其二,我从未领取过哪怕一分一毫的军饷,耗费大量军饷这样的指责从何谈起?这般污蔑,实在是岂有此理!”
于晦若对李准说:“岑春煊广西西林人,字云阶,号炯堂老人。云贵总督岑毓英的三儿子,1885年考取举人,未考中进士,后以恩荫捐纳入仕,在进入官场上,与李准是同一方式出道。甲午中日战争时前赴战场,1898年因力主变法维新而得光绪帝青睐,提拔为广东布政使,1900年八国联军侵华战争爆发,岑春煊率军至河北“勤王”,并护送慈禧太后和光绪帝至西安,慈禧太后大受感动,收其为干儿子,升为陕西巡抚,次年任山西巡抚,后署理四川总督,不久署两广总督。”
李准问:“那他为人处世如何?”
于晦若说:“岑春煊是个清流派,他刚到广东就有商人行赌40万两银票,他当面拒收。由于其父曾是云贵总督,所以岑春煊对于上司并不阿谀奉承,他对贪腐官员更是恨之入骨。当年他在广东任布政使时,谭总督有个亲信贪腐发大笔银两,他不停弹劾,总督拒不理睬还大骂岑春煊,岑春煊暴跳如雷,气得当场将布政使官帽掷在地上,扬长而去,以生病为由拒绝上班。他怒发冲冠,甚至将谭总督一并弹劾,后来他到陕西后,继续弹劾谭总督,最终朝廷将谭总督免职。于是他经常吹嘘自己是以“藩司之职参劾总督的第一人”,他每到一地,就大举惩办贪官腐吏,所到之处贪官就如同秋风扫落叶一般被风刮倒,人称其‘官屠’。与北洋的袁世凯‘人屠’,湖北的张之洞‘钱屠’,并称大清三大屠夫。”
李准担忧说:这个岑春煊一到广东,就雷霆万钧将大清即将赴任比利时国的公使革职法办抄家罚款。因为这个人5年前靠行贿岑春煊弹劾之谭总督亲信,到广东海上关卡当了一名财会人员,他做假账截留公款上100万两之多,后行贿庆亲王奕匡,被任命为驻外公使,当时人在广州尚未出国,岑春煊一到,果断将其拿下。岑春煊履新广东后,其法办的第二人乃是南海县的裴县令。这裴县令消息极为灵通,听闻风声后,竟连夜畏罪潜逃至澳门。后经与葡萄牙方面艰难协商,终被引渡回广州,随后被发配至新疆。”
于晦若笑说:”李准,我知道你妹妹新近才嫁给裴县令的儿子,你是怕他扩大打击面,从而受到牵连。”
李准尴尬地笑,并不回答。于晦若闻听此事,不禁哈哈大笑道:“牵连倒不至于,不过对你真是活该!你平日里四处显摆,如今落得这般田地,纯粹是自作自受。”
李准满脸困惑,问道:“老兄,这话从何说起?”
于晦若反问道:“我且问你,你可是厘金总办?”
李准点头应道:“正是。”
于晦若接着说:“你担任总办一职,本也无可厚非,但为何要别出心裁,非要撤换那些老主办呢?你难道不知这会断了多少人的财路?”
李准辩解道:“这承包厘金款项,若不修订章程、撤换厘主办,任务怎能完成?”
于晦若神色凝重地说:“我实话告诉你,岑总督刚到广东,本想如同处置那两位太守一般,将你也撤职查办。他初来乍到,一心想要培植自己能够掌控的亲信势力,哪里管你能力有多强,只要不是他的人,一概拿下。”
李准面露担忧之色,问道:“那我该如何是好?”
于晦若肃然道:“所幸,当初他在广西剿匪之际,你不辞辛劳,鞍前马后地日夜操持,全力提供充足的军饷,保障了他的后勤补给,这才给他留下了不错的印象。若非如此,稍有差池,你恐怕早就被他撤职了。自那以后,他对你的能力颇为信任,对你也放下了些许戒心。”
李准仍是不解,追问道:“这是为何?”
于晦若直言不讳地说:“只因你暂时对他还有用处,至于用完之后的情形,那便只有天知道了。”
李准小声嘀咕道:“我本就没有二心,况且为他效力也是职责所在。”
于晦若又道:“你可知晓,后来陆续有不少人在背后告你的黑状,说你在厘金局贪污受贿、私分巨款。”
李准一听,焦急地说道:“哎呀,是哪个该死地在背后说我坏话?我可从未做过这些昧良心的事。”
于晦若狡黠一笑,说:“我自然知道你没有。可岑总督会相信吗?他曾询问藩司丁方伯,丁方伯称你做事干练、认真负责、光明磊落,分毫不贪。岑总督却又说,厘金局公款有几百万,难保你私下不知分了多少万。丁藩司坚定地摇了摇头,说道:‘若他真的私下分了钱,公款还能有这么多吗?他可是签订了生死状的,不敢也不会乱来”
于晦若喝了口茶,继续说道:“你只管办好你的厘金事务、收取厘金款项,为何还要涉足缉捕匪徒的事情呢?”
李准苦笑着回答:“老兄,我也不想多管闲事,可我承包的是 400 万两白银的厘金,倘若任由沿线匪患猖獗、肆意骚扰纠缠,莫说 400 万,恐怕连 100 万都难以收到。”
于晦若冷笑一声,说道:“老弟,你是真糊涂还是假糊涂?即便你真的完不成承包目标,广东政府难道真会要你赔偿?你难道没看到你的前任,他同样承包了 400 万两,结果只完成了 130 万,可他赔偿了一分一毫吗?承担了任何处罚吗?虽说李中堂与你签订了军令状,可他也不可能长期待在广东,你瞧,他如今不也被调走了吗?”
李准神情沮丧,问道:“那我就直说了,我现在究竟该怎么办?”
于晦若沉思片刻,出谋划策道:“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我觉得你不妨主动去求见总督,如实向他说明你确实未曾带过兵,不懂得行军打仗,更没有实际剿过匪。同时,你要爽快地答应全力保障他的后勤供给,或许他会就此放过你。”
那么,新任总督岑春煊会放过李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