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准父子为偿还那沉甸甸仿若千钧的十万两银子巨债,如两只疲惫的鸿雁,不辞辛劳地辗转于诸多人家与钱庄之间。往昔光鲜亮丽的鞋底,在这一路的奔波劳碌中被无情地磨薄,仿佛在无声地诉说着他们的艰辛与无奈。曾几何时,那些与他们称兄道弟、往来密切的官员,在酒桌上推杯换盏,情谊之酒似那滔滔江水,绵绵不绝。杯盏交错间,满是惺惺相惜的热络与豪爽,言辞里尽是同甘共苦的信誓旦旦;于官衙庭院之中,碰面之际亦是拱手相迎,笑语欢声,那亲厚之态宛如血脉相连的至亲,令人心生暖意。然时移世易,当听闻是下了台的李铁船前来求助借钱,昔日的兄弟情深瞬间化为乌有,那些官员们仿若川剧变脸的高手,须臾之间便换了一副冰冷而陌生的面孔。
有的官员仅从门缝中探出半个脑袋,脸上那原本的热络早已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满满的尴尬与不耐,嘴里含糊不清地嘟囔着家中突逢变故,钱财如流水般散去应急,未等李准父子再有只言片语,便 “砰” 的一声关上了门,那震耳欲聋的关门声恰似一道无法逾越的鸿沟,无情地斩断了所有的希望之弦;有的官员则端坐在正厅之中,脸上勉强挤出一丝皮笑肉不笑的神情,虚情假意地招呼着。待李准父子道明来意,便立刻开启了滔滔不绝的诉苦模式,时而声称自己手头大笔款项深陷某项事务的泥沼,短时间内根本无法抽离分毫,时而又哀叹上头监管严苛,钱财往来皆被死死盯防,纵然有心相助,亦是无力回天,那言辞之间的敷衍与推脱之意,昭然若揭。
李准静静地站在一旁,目光冷冷地注视着这些曾经熟悉至极如今却陌生得仿若路人的面孔,感受着那从四面八方如潮水般涌来的冷漠与疏离。心中仿若被人强行灌入一碗又一碗苦涩无比的药水,满是酸涩与委屈。那是他二十五年来在顺遂优渥的生活中从未领略过的心酸滋味,更似一种尊严被人无情地践踏于脚底的深深屈辱。他的双手下意识地紧紧攥成拳头,指甲深深地嵌入掌心,丝丝痛楚传来,却仍无法缓解他内心汹涌澎湃的愤懑。然这满腔的怒火与怨恨,却只能如困兽般憋闷在胸口,找不到一丝宣泄的出口。
而李铁船,这位在岁月的长河中历经无数风雨洗礼的坚毅父亲,咬着牙,强忍着内心的剧痛,将那所谓的面皮与架子统统抛诸脑后。他似一个永不停歇的陀螺,在这人情冷暖的世间疯狂地旋转奔走。这家求借一点碎银,那家磨来些许资助,从往昔老友的手中艰难地抠出一丝希望,又在尚有旧情的故交那里寻得一星半点的援助。而后,他又毅然决然地将家中仅剩的值钱物件一一变卖,哪怕心中满是不舍与无奈。在这东拼西凑的艰难历程中,他凭借着顽强的毅力与不屈的精神,愣是将那如巍峨高山般沉重的十万两银子,一分一厘地凑齐,如数归还于钱庄。
告状民女的口供虽证人完备,然时间节点却露出了致命破绽。原来此年,李准因护送母亲回四川老家安葬,根本不在广州,此罪显然纯属恶意捏造。其余三项指控,亦在详尽的调查与严谨的论证之下,被证为子虚乌有,逐一被推翻。半年之后,朝廷终于得出公正结论:李铁船除了曾有赌博之名稍有污损外,其余所有举报皆为不实。然谭总督并未就此放过他,仍以工作态度消极为由,将这位勤劳亲民、兢兢业业的好县令罢免,更为冷酷地将其官阶降一级,贬为通判,责令其即刻归家 “喝茶”。
于李铁船而言,虽说朝廷已然还其清白之身,然他对官场早已心灰意冷,厌恶之情溢于言表。于是,他趁此官场危机,果断决然地提出辞职。归家之后的李铁船,仿若挣脱了官场枷锁的飞鸟,尽情享受着自由的时光。他每日悠闲地在家中品茶,时常邀请友人到家对弈象棋,兴致所至时还会前往戏园观戏,可谓逍遥自在,乐在其中。
李准目睹昔日小康之家在这场风波的肆虐下,早已是千疮百孔,元气大伤。在广东这片土地上苦心经营多年的家底,如同遭受了一场惨烈的洗劫,被搜刮得一干二净。更为雪上加霜的是,还额外欠下了诸多如芒在背的外债,这些外债仿若一条条愈发收紧的绳索,无情地勒在家族的脖颈之上,令人几近窒息。对于李准来说,往昔身为富二代,生活富足优渥,衣食住行皆尽享繁华。可如今,命运之轮陡然反转,一夜之间便坠入了这穷困潦倒的黑暗深渊,仿若从云端之上被狠狠摔落至泥泞沼泽,这种巨大的落差所带来的强烈冲击,恰似一道晴天霹雳,直直地劈在他的心间,让他只觉生活已然失去了所有希望,痛苦得几近生不如死。眼前的日子仿若被一层浓稠厚重的黑暗重重笼罩,不见一丝光明与希望的曙光。
待父亲心情渐趋平静之后,李准满心沮丧地问道:“爸,如今您开缺在家,我读书又未有所成,难道李家便就此走向没落了吗?”
李铁船神秘地微微一笑,说道:“谁说李家会没落?我虽开缺在家,暂时无官可做,但我在吏部官员名录之上仍有其名。若我想重返官场,亦非难事。然我对官场已然伤心失望太久,实不愿再涉足其中。”
李准满脸失望之色,追问道:“可您若不再为官,家中便没了收入来源,这个家又该如何维持?”
李铁船呵呵轻笑,宽慰道:“准儿能为家庭思虑,足见你已然长大成人。放心,你父亲既非懒汉,亦非愚笨之人。待时机成熟,我自会投身实业经营。广州毗邻香港澳门,其间商机如繁星璀璨,无限美好。”
李准眼中闪过一丝好奇,问道:“爸,您给我讲讲,当年您回邻水老家是如何想到要经营实业,又是怎样将其经营成功的?”
李铁船微微沉默片刻,缓缓开口说道:“这故事,还得从我离家前往北京读书之时说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