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准往昔岁月里,对钱庄之名倒是知道的,可这钱局,实打实是个陌生概念,犹如雾中谜团,叫他摸不着头脑。为了洞悉其中究竟,他一头扎进故纸堆,一番深挖细究后,才惊觉广东钱局的过往,恰似一部波澜壮阔又满是曲折的传奇。
广东钱局,全名广东官银钱局,追溯其源,乃是两广总督张之洞于 1887 年亲手擘画创立,遥想当年,李准不过是个初入私塾、年仅七岁的垂髫小儿。其坐落于广州大东门外黄华塘,占地广袤,足有82亩,仿若一座森严堡垒,掌控着金融乾坤。踏入局内,熔炉列阵,整整72座熔化炉森然矗立,铸币机轰鸣作响,90台大家伙整齐排列,这般规模,在华夏大地制钱厂里,堪称翘楚,独占鳌头。光绪十五年四月廿六日,那是个值得铭记的日子,炉中火光冲天,机器飞转,光绪通宝库平一钱方孔制钱鱼贯而出,恰似开天辟地,此乃中国机器铸钱之滥觞,引得四方惊叹。张之洞在奏折里豪情满怀,赞其 “运动健捷匀准,所成之钱,轮廓光洁,字迹精好,实非人力所能及,私铸断难仿效”,字里行间,满是对这新生钱局的期许与自得。
这钱局运作,自有一套严谨章程,由广东省藩司督办,恰似掌舵巨轮之人,把控方向。日常运转,则仰赖提调一人统揽全局,如军中主将,坐镇中军帐,另有两名坐办,从旁协助,合理诸事。
其一为浙江平湖县人薛梅溪,年近花甲,岁月在他脸上刻下深深沟壑,脊背也微微佝偻,可那股子敬业劲头,任谁见了都得竖大拇指。他每日早早便至钱局,踏入门槛,先是掸掸衣袖,扶正官帽,而后稳步走向办公案几,坐下后,双目如炬,细细审阅账目文书,一笔一画皆不放过,大事严守规矩,小事亦不疏忽,仿若雕琢美玉,精雕细琢,实实在在、认认真真做事,恨不能将自己浑身精力都倾注其中。奈何岁月不饶人,身体每况愈下,时常忙到一半,便觉气喘吁吁,力不从心,只能暂歇片刻,缓过劲来再接着忙碌。
另一坐办熊三峯,相较之下,恰似初升朝阳,年轻且充满活力,原是湖北太守,身上还带着几分官场的果敢锐气。他身形矫健,走路带风,处理公务时,双目炯炯有神,谈及思路,手舞足蹈,激情四溢,可有时冲动劲儿一上头,便如脱缰野马,顾不及诸多细枝末节。
李铁船虽然远在天津,但他对广东官员还是比较了解的,他身为官场老江湖,深谙此间门道,见微知着,洞悉二人差异后,他写信告知李准:“这钱局看似只是铸钱之所,实则关乎广东财政货币的流通与稳定,犹如人之血脉,牵一发而动全身,稍有差池,整个广东经济都得地动山摇。你如今初涉官场,恰似雏鸟初飞,务必虚心向薛坐办求教,他那沉稳严谨、事必躬亲的做派,值得你奉为圭臬,要以师父之礼相待,不可有半分轻慢。而熊坐办,年纪与你相仿,他那股子工作激情、独到眼光,恰似利刃,能破困局,你可与他兄弟相称,携手共进,团结同僚,齐心方能成事呐。”
李准将这番叮嘱刻入他心底。时光悠悠,半年多转瞬即逝,李准仿若海绵吸水,一头扎进钱局事务里,四处走访,日夜钻研,很快便对基本业务了如指掌。可这一深入市井,却发现市面之上,钱币乱象丛生,恰似一锅大杂烩。广东本土的、香港流入的,甚至私人偷偷铸造的,形形色色,混杂一处,面值大小各异,百姓交易时,眉头紧皱,掰着手指头换算,满脸愁容,政府监管亦是焦头烂额,无从下手,商人百姓皆苦不堪言。商品流通仿若深陷泥沼,举步维艰,广东经济发展的步伐被狠狠绊住。更甚者,香港铜钱如潮水般涌入,悄无声息间,广东货币主权遭受侵蚀,物价恰似失控风筝,起伏不定,大量财富亦随着那滚滚铜钱,流出广东,犹如失血过多的病人,日渐虚弱。眼见此景,广东官场如热锅蚂蚁,急切寻觅破局之法,钱局更是首当其冲,变革之声甚嚣尘上。
一日,熊三峯心急如焚,手里攥着一份资料,风风火火闯进李准办公室,满脸通红,额上汗珠滚落,大声嚷道:“李提调,咱广东钱局再不变革,可就真没活路啦!” 说罢,将手中资料 “啪” 地拍在桌上,手指用力戳着。
李准笑说:“来,喝口水,有话慢慢说。”
熊三峯激动:“你这个新官上任得放开手脚,我们钱局必须再次开机铸造新铜币,跟白银定个固定比值,就每千文换银1两,还得允许民间自由兑换。”
李准笑问:“什么理由?”
熊三峯说:“自从鸦片战争以来,银贵钱贱、制钱赔缺,恶性循环的难题越来越严重,致使那些外国银圆堵涌入国门,在咱们地盘撒野。后来随着铜铅价格跟坐了火箭似的往上蹿,铸钱成本高得离谱,钱局亏得底儿掉,1894 年底广东钱局才不得不停止铸造铜钱。”
李准点头问:“那你说怎么办?”
熊三峯果断说:“大刀阔斧,打破陈规,开机造钱!” 一边说着,一边挥舞着手臂,眼神中满是急切与决然。
薛梅溪闻听此言,眉头紧皱,坐在椅子上,身体微微前倾,双手撑在桌面,语重心长说道:“李提调呐,三峰说的都是事实。可货币那是地方经济的根基所在,稳如泰山才行,哪能说动就动。”
李准点头赞许:“您说详细些。”
薛梅溪缓慢说:“咱们广东经济虽说在国内有点能耐,可跟香港那边的外国资本一比,就像小巫见大巫,差了十万八千里。表面看是香港铜钱流入,实则是背后洋资本跟咱们本土资本的生死较量,咱现在这点家底,根本招架不住。我懂你想振兴经济的心思,可这时候贸然改良,就像在火药桶上跳舞,一个不小心,就是地动山摇,百姓日子不得安宁,社会也得乱成一锅粥。当下得稳住阵脚,别让情况更糟,可比冒险求那没谱的收益要紧得多,务必谨慎呐。” 说罢,摇头叹气,满脸忧虑。
李准不动声色:“二位说的都在理,具体如何破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