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的气温更冷了,赵文风有夜跑的习惯,即使是下调回来查案也没懈怠过。
晚上的福安镇只有路边的小菜馆亮着灯,赵文风穿着一身浅灰色的运动装,一边跑一边梳理案情。
今天下午走访得到的结果不太理想,这边发展的慢,街道上的摄像头少之又少,苏宁的钢琴室虽然开在镇上最繁华的那条街,但是那条街道路口的摄像头早就坏了,街坊邻居能提供的信息也很有限,这是他下调的第二天,案子到现在为止却已经进入僵局。
他有点烦闷的往镇子后面跑去,路过一片油菜花田,停在了那栋白色小洋楼的侧面,里头还亮着灯。
赵文风皱了皱眉,他还没睡?
碍于某些往事,赵文风打算直接掉头回去,可就在他转身的时候,洋楼外面的铁门打开了,身穿一身橄榄绿长袍的苏宁从里面走了出来。
他白皙的皮肤被这抹绿映衬的更加突出,白天扎在脑后的头发此时披散开来,从后面远看上去就和一个女孩没区别。
这么晚了他能去哪?赵文风眉头微蹙,思考了半分钟后还是跟了上去。
这一场小洋楼的戏拍完,他们就得转战场地了,白天在湖边搭的景还在,架好机位就能直接开拍。
本来以阮行远何树两个人的默契这场戏完全能一条过,但是今天显然他们之间出了点状况。
阮行远的情绪在特意收着,其实以他的业务能力,即使没有把所有情绪展现出来,只是公式化的演绎也能甩其他几个流量小生一条街。
可偏偏张导是个喜欢精益求精的人,阮行远能做到什么程度他心里门清,他今晚的状态很明显不在线,开拍前甚至连眼神都不敢分给何树,这显然是心境有点问题了。
因为导演对他们的表现不满意,何树已经被迫换了三套同色的睡袍,也在水里泡了三次,他都觉得自己已经对湖水脱敏了……
“行远,这场戏是你以为苏宁状态不对,想下水去救他,但是你同样对这个老朋友心情很复杂,眼神里面得表现出来,光急有什么用,你现在连何树的眼睛都不能看了?”
一场戏反反复复的耽误了那么长时间,张导现在的心情不好,其他人连大气都不敢出。
阮行远抿唇,自己的状态迟迟调整不过来他心里也不舒服,“再来一条吧导演。”
导演挥挥手,“给你十分钟缓缓,何树,你陪他调整一下状态。”
“好。”何树把阮行远往旁边拽了拽,两人裹上外套进棚子里。
何树感觉阮行远的状态是从上午那场戏开始发生变化的,阮行远是一个特别有灵气特别敬业的演员,他跟段承寒是亲戚,家庭条件自然不会差,可即使这样他对待拍戏依旧特别认真,看得出来是真的喜欢这一行。
何树的境界就和他相差很多,虽然他经过了训练,但他演戏的方式有点死板,分得清自己是谁,也不会出不了戏。
阮行远的灵气就在于入戏,这样的人,深陷在剧本里是一定会被消磨精气神的。
这两天导演已经把苏宁和赵文风的隐藏剧情私下给了他们两个,就是为了让他们去揣摩两个人之间情感上的拉扯,这种情感很复杂,不是那种走到头的爱恨情仇,初期的赵文风和苏宁更倾向于救世主和被救赎的人的关系,苏宁对赵文风是信任和依赖的,再加上苏宁常年就被继父侵害,对男人和女人之间的感情失去了与生俱来的概念,这就导致苏宁对赵文风有一种很模糊很纠结的情感
赵文风是他长大后的第一个朋友,别人欺负他的时候赵文风总会挺身而出,他心里是对赵文风有着隐秘的悸动和期待的。
可同样,他又是一个畏惧和男性有亲密接触的人,继父对他造成的阴影一直在他心里挥之不去,他明明不是一个同性恋,明明很厌恶恶魔般的继父,可是在面对赵文风的时候,他却产生了悸动。
这才是苏宁撕扯自己灵魂的点,一个同性带给了他永世磨灭不了的伤痛,另一个同性却和他成为了最好的朋友,屡次救赎他。
可是这个故事的结尾是一个悲剧,他的救世主赵文风放弃了他。
赵文风对苏宁的感情要清晰的多,苏宁以前就留长发,他有可能会在少不知事的时候在某一个瞬间有过心动,但他本质是个直男,一个有点英雄主义的人,现在的他对苏宁更多的是愧疚。
何树认为,现在的阮行远一定和赵文风一样纠结,甚至还有面对苏宁的不安。
他排斥福安镇和苏宁,但这只是表面上情感,他在内心深处真正害怕的,是十多年前怯懦逃走的自己。
而十多年后他再次回来,他们两人却站在了对立面,一个是被局长看中的刑侦天才,未来的准女婿,一个是高中就辍了学,如今还被卷进命案的犯罪嫌疑人。
尤其是在上午拍完那场回忆镜头后,对于赵文风来说,这无疑是把他的陈年旧伤重新揭开,在红肿不堪的伤口上浇上了一层盐水。
各种情绪糅杂下,他对苏宁的某种愧疚感终于走上了顶峰。
何树理解他,于是坐在他身边,温和的给阮行远递了杯热水,故意叫了他戏里的名字,“文风,你还好吗?”
紧绷的阮行远被这一句话问破了功,他突然抬起头,何树这才发现他的眼圈已经红了。
“苏宁……”
阮行远的眸子里满是悔意,两人对望,他的眼泪扑簌簌地落下,何树都差点被他带进情绪里了。
“没事了……”何树想安慰他,阮行远却一下把何树拉进怀里,抱的很紧,他说:“对不起,我当时不该放你在这里……”
阮行远的戏好,何树感觉自己都有点想哭了,哎……
两人无声的抱了一会儿,半晌,何树安抚道:“你现在不是回来了吗?”
“更何况你待会还要救我呢。”
阮行远的眼睫轻颤,闭了闭眼,坚定道:“放心,我会救你的。”
接下来的戏就顺畅多了,两人又重新默契起来,张导的脸色也好看不少,大家伙忙了一整天,好不容易最后一镜拍完,纷纷开始收器材商量着晚上去哪里吃宵夜。
何树也放松了不少,落在阮行远后面慢慢往岸上走,今天高频率下水让何树对这个曾经置他于死地的水源放松了警惕。
可意外往往就是在这种不经意间的放松中发生的。
本来他们拍摄的水位才到肩膀,何树能踩到实地,可是两人刚才那场戏需要他们在水中拉扯,何树在不知不觉的情况下偏离了他们原先拍摄的那个位置。
就在何树想慢慢上岸的时候,河水里的淤泥突然让何树打了个滑,更糟糕的是,这里的水位更倾向于一种小型断崖,他整个人失去了平衡,往更深的湖中心地方倒去。
工作人员都在岸上收拾器材,器材声和说话声都不小,没人关注在水里的两人,阮行远也因为拍完最后一镜没调整完状态,现在就是闷着头往前走,大家一开始都没发现何树的异状。
何树沉进水里的一瞬间就下意识想浮上去呼救,但是探不到实地的深沟让他心慌意乱,他只能拼命扑通水面,妄图吸引更大的声音让其他人关注到他。
可是冰凉的湖水像钢针一样浸入他的五脏六腑,他今晚已经在水下待了太久了,刺骨的寒冷快速的消耗着他的体力和意志。
他想绝望的怒吼。
凭什么每次都让他死的那么操蛋,上一次是在桥上掉下去,大半夜没人看见很正常,为什么现在这里都是人,这样甚至都没人发现他……
上辈子那种恐怖的濒死感让他头皮发麻,他不想死了,真的不想了。
他不想死的那么无声无息,他还有好多事没做,他还要带着奶奶周游世界。
他还要……还要变成大明星,自己开公司当老板,让段承寒那个煞笔再也不能看不起他……
还要让他跪在地上磕头,说男王我错了,说他上辈子看不上自己是眼瞎心盲有眼无珠……
他还什么都没完成呢,他不想死。
何树绝望的挣扎,在心里怒骂道,段承寒……你大爷的,不是说好要保护我吗……又骗人……
何树的眼睛生疼,痛苦的张开了嘴,细小密集的泡沫从他的口腔飞出去。
恍惚间,他好像看到湖面变成了浅绿色,上面好亮好亮,能看见夜空上挂着几颗星子,水也不冷了,像母亲的羊水一样包裹住他,浑身都暖洋洋的……
好累,一切都要结束了吗?
何树认命的合上眼,被湖水包裹着缓缓下沉……
何树……
何树……
何树!
什么声音……
何树眼皮动了动,缓缓睁开眼。
一道人影突然出现在浅绿色的湖光中,他拼命地游下来,去抓何树的手,这短短的几息仿佛变成了电影里的慢动作,明明眼睛那么疼,何树却感觉那人的每根头发丝都像是在发光……
是……段承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