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醒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左手有点麻,宋耀趴在他的床边,见他醒了,立刻打开桌子上的小台灯。
“树苗,你感觉怎么样?”
舌头破裂又被缝合的疼痛令他很难说出完整的话,他想下床,宋耀立刻把枕头立起来,然后又把他按下去,“你别动了,就在床上好好待着,医生说了,你的舌头现在只能吃清淡的,萧宿去买吃的了,你等等。”
何树用力的握着他的手腕,含糊不清地说:“我要见……段承寒。”
宋耀看着何树面如白纸的脸,沉默了一会,低声说:“你见不到他的。”
何树声音嘶哑,眼睛紧紧地盯着他:“……什么意思。”
“段伯父早在一天前就给老段转院了,他不允许任何人探视。”
何树嘴唇翕动,手不自觉攥住被子:“我不进去……就在门口……”
宋耀低着头,把他的手拿开,放进被子里:“没用的,他不是转到任何医院,而是跨洋转运,段伯父想让老段在伦敦休养,现在已经到了,就连我们去探视段伯父都不同意。”
“美溪姐说段伯父这次很生气,可能不会再让他回来。”
说到这里,宋耀抿起嘴,宽慰道:“树苗,你别担心老段,他已经脱离危险了,还是先养好自己的伤要紧……剩下的……剩下的不如就忘了。”
此话一出。
何树怔愣良久,久到他的眼泪不断下落都察觉不到。
忘了……
怎么可能忘得掉……
如果早知道事情会这样。
早知道会这样的话。
那他会在两人相拥在一起的时候,在段承寒吃醋开玩笑的时候,在他用力抱着自己,说会永远保护他的时候。
和他好好说一句软话。
而不是到了现在这个地步,他连和段承寒说一句对不起,或者我爱你,都做不到。
宋耀担忧地扶着他的胳膊:“树苗……”
“咳……咳咳咳咳……”
喉咙一阵窒息,何树突然对着右手边的地面干呕,咸乎乎的泪水落在光滑的地板上,炸出了一朵水花。
萧宿也回来了,帮忙倒了一杯水递过来。
何树的头一直低着,摆手推开了他,狼狈地靠到枕头上。
他这人啊,没别的,就是要面儿……
何树掩耳盗铃地用胳膊挡住自己还在不断流泪的眼睛,喉咙里挤出一丝颤音,问道:“你们两个有谁带着烟吗?”
“树苗……医生说让你……”宋耀说到一半,肩膀就被拍了一下,他侧过身子,萧宿正抿着嘴,对他轻轻摇了摇头。
一根香烟被塞进何树曲起的指尖中,打火机“啪嗒”轻响,细弱的火苗烧透了烟尾。
袅袅的白雾往上飘散,黑暗中,何树遮着眼睛,指节夹着闻不惯的牌子烟,痛痛快快的大哭了一场。
短短几日,天翻地覆。
醒来之后,何树失去了对时间的感知和判断,每次都浑浑噩噩,经常睡个几小时又突然清醒。
他一直没敢去碰手机,又一天晚上醒过来,宋耀还是一直陪在他身边。
有些时候何树真的不禁感叹,这辈子能交到宋耀那么善良的富二代朋友,真的是他的幸运。
住院部的窗外突然炸出了无数朵烟花,什么颜色都有,绚丽多彩的。
何树看着窗外的美景,问道:“今天是几号了?”
宋耀说:“28号了,除夕。”
“本来你这时候应该在家过节的。”
“害,咱俩啥关系啊。”宋耀挠了挠头,“反正我家里人都出去旅游了,本来也不过这个年,正好我嫌跑来跑去麻烦,咱们哥俩在这儿不挺好的嘛,明早你就能暂时出院了,我带你回家和老太太过年。”
何树的眼瞳里倒映着绚丽的烟火,笑了笑道:“好。”
出院那天,也就是春节,白天的阳光十分灿烂。
徐誉藤和叶铭西千里迢迢的跑来这里接他出院,宋耀萧宿几个人也不嫌折腾,又一块儿坐同一个航班回去。
一直到他站在这个从小长大的土地上,何树才像是回了神,快一个多星期不见,街道上已经充满年味儿了。
几人在他家的路口纷纷告别,过年嘛,这些富家子弟总要跟着家族里的亲戚办一办宴会,不能一直不在。
何树裹紧围巾,踩着巷口的积雪往里走。
像往常一样打开门,大声喊道:“奶奶,我回来了!”
上次回来,还是和段承寒一起,一切仿佛都没改变,他面对奶奶的时候依然是这么元气满满。
可舌头和后背刚刚结痂的伤口告诉他,一切都不一样了。
老太太刚下完饺子,应了一声,把他拉进堂屋里,“终于回来了,大过年的你们那个剧组都不能让人提前休两天么,真是的。”
何树笑笑,其实剧组早在春节前就放假了,只不过那时候他在住院,回不来,本来应该是年前就杀青,张导听说了他的情况,不光把他剩下的那场大戏往年后排,还给他发了一个大红包。
只是这些事不该跟奶奶说,他忙扯开话题,“奶奶,今晚上是什么馅儿的饺子啊?闻着好香。”
老太太点了点他的鼻子,“还能是什么,肯定是你最爱的白菜肉饺子,小馋猫。”
何树嘻嘻哈哈地盛饺子,虽然舌头没好全,但他还是在奶奶的面前勉强吃了小半碗,剩下用保持体重当托词,祖孙两个一起热热乎乎地蹲守春晚。
从小到大,他们都是这么互相搀扶着走过来的,也许奶奶一开始也想问小段怎么说好了却不来一起过节,可是她最后什么也没问。
何树想过要装出一副没事人的样子,可是他同样也知道,身上的伤口只要穿着衣服就可以遮掩,但是一旦心里出现了口子,是无论如何都逃不过她老人家法眼的。
他和奶奶,都是他们互相在这个世界上最亲近的人,他们最懂对方的情绪。
晚上,何树和奶奶窝在沙发上静静等着春晚开播,两人看着春晚的小品一起笑的前仰后合,只不过何树在后仰的时候,常常逼迫着自己把眼泪倒流回去。
然后无声的对着房顶说一句:
段承寒,新年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