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璟说罢,云琼华手中茶盏未拿稳,险些掉落在地。
她稳了稳心神,将茶盏放在一旁的桌案上,神情严肃起来。
“柳璟,你从头说。”
柳璟拱手,满面郑重地开口。
“自年初战火四起,便常有流民涌入京都。如今叛乱平息,流民的数目本应减少。但微臣督造京郊流民住所时发现,近日流民人数激增。”
云琼华的手指在桌案上轻点,思虑片刻后,朱唇轻启。
“近日谢凌苍将军传来消息,燕国军队与我军常有摩擦,流民或是从北境而来。流民略有增加,也算不得怪事。”
柳璟闻言,眉头并未舒展,反而拧得更深。
“那便更危急了。”
云琼华的目光落在柳璟身上,眼神渐渐沉下。
“柳大人何出此言?”
“微臣特意借登记名讳、录印掌纹之名,查看过那些流民的手掌。他们手上的老茧,绝非常年耕作所致,倒像是舞刀弄枪的兵士。”
“不日前,燕国妄图挑动大楚内乱,干涉大楚朝政。如今他们又屡次侵犯我国边境,必定包藏祸心。”
“再加之皇上万寿节将至,届时按惯例,皇上会登临宫城,与民同乐。”
“太后娘娘,微臣担忧,这些流民是燕国兵士假扮,企图在万寿节时行刺皇上,在京中挑起变故。”
听完柳璟的话,云琼华的心重重一沉,只觉脑海中嗡嗡作响。
时怀瑾恢复前世记忆;云仲昌促成慕蓉沅与云琼婉的婚约;月隐白所说的密探背后主谋……
再加之柳璟所说的异常流民之事,云琼华只觉一张张大网朝她布来,让她避无可避。
她揉了揉眉心,对柳璟开口。
“你今日所奏之事极重要,你可借督造屋舍之名,再去监视那些流民。
“此事涉及皇上安危,切莫再让他人知晓。”
“还有便是,你也需注意自身安危。此事过后,本宫自会奖赏你的功绩。”
柳璟听完云琼华的话,神色无一丝波澜。
他拱手称是,而后一板一眼地行过礼,缓步退出了大殿。
柳璟走后,云琼华立刻急召禁军指挥使入宫,与他做了一番周密的部署。
待他离开,已是夕阳西沉。
云琼华自椅子上站起,忽然眼前一黑,险些跌坐在地。
环瑶立刻担忧地扶住她,又喊书意去请月隐白。
云琼华闭了闭眼,晕眩感散了几分,眼前慢慢恢复了清明。
她抬手摆了摆,止住了书意的动作,又对着环瑶开口。
“我无事,只是起得急了些。”
环瑶语带责备,眼眶却已泛红,“娘娘就算着急,也不能不爱惜自己的身子。”
“您昨夜遇袭,回宫后一顿饭也未吃,累坏了身子可怎么好?”
云琼华见环瑶泫然欲泣,忙伸手捏了捏她的脸颊。
“好环瑶,我知错了。你们快快布膳,我这就吃饭。”
一道道珍馐上桌,云琼华却毫无胃口。她囫囵吃了几口,忽然想起来什么,猛地站起身来,快步走向一旁的书案。
“娘娘!”
正在布菜的环瑶惊呼出声,见拦不住云琼华,她轻叹一声,舀了碗甜汤,端到了书案边。
云琼华扯出一张宣纸,立刻奋笔疾书起来。
环瑶看着信首的“恩公”二字,便知这是写给谢凌苍的密信。
云琼华在信中,用与谢凌苍约定的暗语,简略说明了京中的异常,又嘱咐谢凌苍万万加强守备,警惕燕国趁乱进犯。
最后一笔落下,云琼华将信件重读了一遍。
她看着自己潦草的字迹,忽然将信纸团成一团,重新写起来。
“娘娘,可是有什么不妥之处?”
环瑶有些疑惑地开口询问,云琼华轻摇摇头,又屏息凝神,一心写着信,笔下的字工整至极。
待信件重新写就,她才对着环瑶缓缓开口。
“若谢凌苍看我字迹凌乱,必然知晓京中之事严重,我难以抵挡。”
“他身在北境,军务繁重,我又怎能给他平添烦恼。”
环瑶接过云琼华手中的信,讷讷许久,最后轻叹一声。
“娘娘与谢大人,也算是……至交。”
云琼华闻言,收拾毛笔的手一顿,而后又迅速恢复如常。
她对环瑶笑了笑,伸手推着她向外走。
“快将信送出去吧。”
环瑶点头,转身退出了大殿。
云琼华走回书案前,端起书案上早已凉透的甜汤,一饮而尽。
而后,她盯着笔架上微晃的狼毫,长久地出神。
信件经瑶光阁,很快到了谢凌苍手中。
彼时夜幕已深,他放飞前来传信的鸽子,点燃了帐中的油灯。
信件字迹娟秀工整,谢凌苍一眼便认出,这是云琼华的字迹。
他的心跳不受控地加快,他连忙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凝神去看纸上的内容。
信中言明京中异动,让他谨防边境生乱。
谢凌苍将信摩挲了一遍又一遍,终是满面不舍地将它放到火上燃尽。
若真如信中所言,恐怕这些“流民”行动的时间,就在万寿节。
自他离开京都,朝中历经南榜案,格局已然大变。
谢凌苍知晓云琼华恨云仲昌入骨,云仲昌必然会明里暗里地陷害云琼华。
再加上云琼华说,她与时怀瑾会变成敌人,摄政王与他父亲又各怀鬼胎。
一旦京中生乱,云琼华便会孤立无援。
谢凌苍胡乱想着,面前灯花骤然一爆,他眼前突然浮现起刚刚看过的信件。
往日云琼华也写过亲笔信,但字迹都随意洒脱,绝非今日这般工整规矩。
现在想来,这工工整整的信件,也许是她誊写多遍。
谢凌苍英挺的双眉蹙起,他盯着跃动的烛火,心也渐渐乱起来。
云琼华最烦规矩,一遍遍抄写,必是为了强压心绪,避免谬误。
她一贯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如今她这般行事,她的处境,必定到了险象环生的地步。
思及此,谢凌苍忽然吹灭了面前的油灯。
他提刀出帐,向一众副将交代好防守之事后,立刻翻身上马,往京城的方向奔去。
圆月高悬,骏马疾驰,唯余一地黄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