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太医院返回仁寿宫,天色已然大亮。轿帘自外挑开,阳光透进轿中,云琼华不自觉眯了眯眼睛。
她伸出手,十指如玉,落在来人绯红色的衣袖上。
她猛地抬头,谢凌苍的眼眸亮如曜石,正对着她笑。
“怎么是你?”
云琼华惊呼出声,谢凌苍笑意更深,弯了弯眉眼。
“有些消息,想在早朝前告诉娘娘。”
他搀着云琼华下轿,又扶着她,迈过仁寿宫朱红的门槛。
云琼华听见他的话,唇角微微勾起,“乐伎吐口了?”
“不仅如此,有骆公公相助,还捉住了给皇上和娘娘下毒的宫人。”
一路走进大殿之中,云琼华脚步未停,继续往寝殿走。
谢凌苍却有些迟疑,脚步微顿,慢了云琼华一步,云琼华的手也随之悬空。
云琼华有些疑惑地望向谢凌苍。谢凌苍眼神闪了闪,耳廓微微泛红。
“娘娘……先去梳妆,臣在正殿等着就是。”
云琼华忍俊不禁,眼中闪过调侃。
“入了仁寿宫,宫门一关,在旁人的闲话里,你就是上了我的床榻。”
“正殿与寝殿,又有什么区别。”
谢凌苍闻言,面色瞬间升腾起红云,他忙偏开眼睛,不敢再看云琼华。
片刻后,他深吸一口气,下意识咽了口唾沫,掩在袖中的手握紧又松开。
“娘娘……别开这样的玩笑。”
云琼华再度轻笑出声,她抬手,拉起谢凌苍的衣袖,拖着他往寝殿走。
“好了,别墨迹了。”
“马上就要上朝,环瑶给我梳妆的时候,你正好给我讲审出来的供词。”
“朝堂上那些老家伙可不是好相与的,我们得想想什么能说,又该怎么说。”
谢凌苍被云琼华拉得险些踉跄,他深呼吸着,心跳却不受控地加速。
云琼华走到铜镜前坐下。谢凌苍手足无措地站在她侧后方,他露在衣衫外的肌肤尽数红透,像只煮熟的虾子。
环瑶瞥了谢凌苍一眼,便开始给云琼华描眉。只是她唇角微扬,手也微有些抖。
云琼华看着环瑶涨红的脸,撇了撇嘴,开口嗔道。
“笑完再画,我不想顶着蜈蚣上朝。”
环瑶立刻大笑出声,笑完,她忙对着谢凌苍一福。
“谢总兵恕罪,只是您脸和衣服一个颜色,着实有些……奇特。”
说完,环瑶又有些忍不住,唇角再次扬起。
云琼华轻叹口气,接过环瑶手里的青黛,给自己描起眉来。
“环瑶心直口快,倒并无恶意,让她笑会儿吧。”
“谢凌苍,你不必管她,把那些人的供词说给我听听。”
谢凌苍听着环瑶的笑,面色更红了几分。他忙清了清嗓子,正色开口。
“乐伎先吐口,说是摄政王指使,让她借献舞接近娘娘,行刺杀之事。”
“随后骆公公抓住了下毒的宫人,送到臣这里。臣尚未动刑,他们便直指摄政王。”
云琼华画眉的手一停,望向谢凌苍,眼眸中沉如深潭。
“你怎么看这些供词?”
“九分假,一分真。”
谢凌苍刚说完,云琼华又开口追问。
“真在哪里?”
“真在幕后之人想杀的,是娘娘,而非皇上。”
谢凌苍顿了顿,“听闻那暗器上淬了剧毒,太医院彻夜灯火通明,全体太医费劲心力,才堪堪保住了时大人的性命。”
“娘娘刚才……便是去看他吧。”
云琼华喉咙滚动一瞬,缓缓放下了手里的青黛。
环瑶立刻上前,拿起青黛,继续给云琼华梳妆。
云琼华深吸一口气,闭了闭眼睛,又再看向谢凌苍。
“不是看他,而是为他定生死。”
“本来他必死,未想到上天给了他一线生机,我便暂时留他一命。”
谢凌苍闻言,微微蹙眉,语气带上犹疑。
“臣……不明白。”
“你不必明白,此事与你无关,你继续说供词就是。”
谢凌苍张了张嘴,下意识想反驳云琼华。只是话到嘴边,他又不知道该如何开口,他抿了抿唇,声音低沉了几分。
“……臣说句大逆不道的话,若是摄政王决意政变篡位,乐伎的暗器,应该打向皇上。”
“臣让手下继续审,但乐伎与宫人还是攀咬摄政王,想来……”
“想来是慕蓉沅人品太差,有人想让他背着这口黑锅,死在大理寺。”
云琼华接过谢凌苍的话,扬唇轻笑一声。
“这倒是奇了,那幕后之人和本宫,想了一样的伎俩。”
“只是本宫所选的替罪羊另有其人,怕是不能让他如愿了。”
谢凌苍眸光一闪,语气带上疑惑。
“娘娘不想查出幕后主使吗?”
云琼华眉眼弯起,对谢凌苍眨了眨眼睛。
“自然想,你全力去查。”
“只是机会如此难得,总要充分利用才是。”
她说罢,谢凌苍立刻开口,声音有些急切。
“一案如何能有两个凶手?娘娘如今构陷一人,日后若真的查出幕后之人,又如何……”
“不是本宫构陷。”云琼华声音淡然,唇边笑意温和,“借力打力而已。”
谢凌苍还要再问,环瑶已落下最后一笔。
她端详了云琼华片刻,忍不住赞叹出声。
“成了。娘娘容色倾城,再妆点反而画蛇添足。”
云琼华对谢凌苍微微扬唇,声音中也带上笑意。
“你不必担心,本宫自有分寸。”
“你彻夜未眠,身体已经虚透,便别再忧思,等下朝回去好好睡一觉。”
“剩下的,本宫来做。”
谢凌苍一愣,而后眼眸微闪。他喉咙滚动,只觉口中微甜,像是芙蓉糕的滋味。
再度凝眸望向云琼华,他眼底已盈满柔和温暖的水色。
“娘娘昨日遇袭,想来也受了惊吓。”
“有什么事,臣去做便是。”
云琼华望着铜镜中的自己,抬手正了正发间的凤钗。而后她目光流转,望向铜镜中谢凌苍的眉眼。
他眼下微微青黑,眉眼间也隐有疲态。云琼华垂了眼眸,缓缓开口,声音似有颤音。
“自燕云入京,四十日的路程,你只走了十五日。”
“驿站来报,十五日内,你一夜未歇,昼夜赶路,马都跑死了三匹。”
“谢凌苍……多顾着些你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