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琼华说完,继续品着酥山。
骆怀慎神情一愣,并未坐下,而是低垂着眉眼,缓缓开口。
“奴才有些大逆不道的话要问娘娘,还是不坐了。”
云琼华拿着勺子的手一顿,微微偏头看向骆怀慎。
他眉眼低垂,身上一袭蓝缎平金绣锦袍,是他万寿节前慕容昱亲赏他的。
云琼华收回目光,望向碗中的酥山,托底的碎冰已然开始融化,俨然有山崩地裂之态。
她眯了眯眼,声音沉了几分。
“你坐便是。你我之间,不过闲谈,没什么大逆不道的。”
骆怀慎抿了抿唇,眼中光影明灭,依旧未坐,而是将头垂得更低。
“娘娘,那奴才斗胆,想问娘娘一个问题。”
他说完,碗中的酥山倾颓,在瓷碗中流淌成一片混沌。
云琼华轻叹一声,不再看酥山,而是转头望向了骆怀慎。
“你问吧。”
“娘娘觉得,刺客主使是不是摄政王?”
云琼华的眼神在骆怀慎身上流转,并未马上开口回应。
骆怀慎剑眉星目,面庞也生的硬朗,只是一双水波潋滟的眸子,生生压下了他周身的英朗之气,使人见之如沐春风,毫无戒备。
但云琼华觉得,他就像深不见底的寒潭,表面无波无澜,实则深不见底,让人无法窥探。
此刻他低垂下头,云琼华再看不见他的眼睛。他虽是恭敬无比的模样,云琼华却觉得他周遭凝着寒气。
“……本宫觉得是与不是,并不影响事实。”
云琼华声音平静,右手手指落在扶手上,缓慢地轻敲着。
骆怀慎未抬头,脊背却挺直了几分。
“事实不过人证物证,最后依照证据决断的,还是娘娘。”
云琼华闻言,将手自扶手上抬起,双手交叠,放在了膝上。
她前倾着身子,眼神骤然深邃。
“骆大伴这话错了,本宫之上,还有皇上。”
“若论决断,还是皇上说了算。”
骆怀慎听见云琼华语气乍冷,猛地跪在地上,开口请罪。
“娘娘恕罪,是奴才糊涂。”
“你不是糊涂,你是太聪明。”云琼华轻叹口气,向椅背上靠去。
“每次本宫自以为已经和你交心,可下一回,你还是这样说谜语。”
骆怀慎全身一颤,猛地抬头,看向云琼华。
云琼华托着腮,将手支在椅子扶手上,眼中满是柔和的笑意。
“怀慎,你累不累?”
“我……”骆怀慎下意识开口,声音脱口,他又立刻低垂下头。
“奴才……”
“看来是不累。”
云琼华说完长叹一声,转头看向已融化殆尽的酥山。
她再度拿起木勺,舀着汤汤水水,畅快地吃起来。
骆怀慎跪在原地,一时有些不知所措。
守在一旁的环瑶暗中摇了摇头,走上前去,将骆怀慎扶起。
“骆公公,快坐吧。”
“你与娘娘相处这么些时日,也该知道她的秉性。”
“你不必……小心试探。”
骆怀慎缓缓坐在软凳上,抬头看着云琼华,眼神有些闪烁。
“娘娘,怀慎……”
云琼华轻轻放下勺子,打断了骆怀慎的话。
“我是打算放了慕蓉沅。”
骆怀慎一愣,转而眼眸震颤,瞬间说不出话来。
“以你的才智,也应该看得出,慕蓉沅并非真凶。”
“只是机不可失,你担忧慕蓉沅有朝一日会对昱儿下手,便想让我借此事结果了慕蓉沅。”
骆怀慎缓缓低垂下头,双手紧握,面色微白。
“……奴才有罪。”
云琼华勾起唇角,无奈地摇了摇头。
“慕蓉沅狼子野心,自是长留不得。只是此时燕国屡屡挑起事端,便动不得慕蓉沅。”
骆怀慎抬起头,眉头紧蹙,眼中满是疑惑。他开口,声音有些急切。
“娘娘,为何动不得?摄政王有燕国血统,就算此次不是他与燕国勾结,也难保他日后不会……”
“正是因为他有燕国血统。”
云琼华开口,一字一句如石坠深潭。
骆怀慎怔住,而后忽然倒吸一口气。
“……娘娘是说?”
“年初平叛后,兵士折损、粮草耗尽、民生凋敝。”
云琼华望向骆怀慎,眉头微蹙,眼中层云密布。
“怀慎,我们打不起。”
“别说慕蓉沅不是幕后之人,就算慕蓉沅是,我们今日动了他,明日燕国的大军便能驻扎燕楚边境。”
骆怀慎双唇微张,忽然自软凳上站起身来。
他深深拱手,声音中略带颤音。
“怀慎知罪。”
云琼华起身,缓步走到骆怀慎身前,抬手将他扶起。
“你我只是闲谈,哪有什么罪?”
她扬唇,对骆怀慎宽慰一笑。骆怀慎看着她的笑,微微垂眸,唇角也浮现起笑意。
二人再度入座,环瑶给二人换上了新茶,又端来些时新瓜果。
骆怀慎抿一口茶,将茶盏放回了桌上。
“娘娘既知摄政王不是真凶,那之后作何打算?”
云琼华用银签挑了块西瓜,歪着头端详着。
“除谢凌苍在查,我也派瑶光阁去查,希望能找到真凶。”
骆怀慎眼眸微眯,声音低沉了几分,“若是找不到呢?”
云琼华闻言,勾了勾唇,将西瓜送入了口中。
“不会找不到的。”
“若真凶真的有让我们探查不到的本事,自会在慕蓉沅之外,再送我们一个真凶。”
“只是就看,他能不能体会到我的心意了。”
云琼华声音轻快,眼中闪过狡黠。
骆怀慎闻言,垂眸思索片刻,忽然也勾起唇角。
“奴才明白了。”
“娘娘可需要奴才做什么?”
云琼华指了指骆怀慎桌上的西瓜,唇边笑容明媚。
“之后需要你干什么,我还得好好想想。”
“不过现在,只需要你放宽心,把那盘西瓜吃了。”
骆怀慎侧过头,看着桌上汁水丰盈的西瓜,眉眼微弯,轻笑起来。
他眼中星星点点的光芒荡开,睫毛扑闪,整个人柔和起来,似枯木枝头开出花来。
云琼华看着骆怀慎,唇边笑意未减,心中却暗暗轻叹。
以骆怀慎的文韬武略,他本该居庙堂之高,遂了他的青云志。
可是他入了宫,净了身,所以满腔抱负,便成了夺命的妄念。
云琼华垂下眼眸,心中有些不是滋味。
她端起茶盏,刚要抿一口茶,压一压胸口的郁气。
殿门骤然大开,书意脚步匆匆地前来通报。
“娘娘,摄政王府失窃。”
云琼华将茶盖一合,眉头微微蹙起。
“只是失窃?”
书意一愣,一旁的骆怀慎思索片刻,唇边笑意更深。
“这是摄政王帮娘娘布的局?”
云琼华挑了挑眉,语带调侃。
“未想到他入了天牢,便像老虎没了利爪,弄出个失窃来糊弄我。”
骆怀慎起身走到云琼华身边,微微抬起手臂。
“好戏刚刚开场,娘娘不妨去看看。”
云琼华勾唇,抬手搭上骆怀慎的手臂。
“那便摆驾摄政王府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