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琼华听完柳璟的话，唇边的笑意散尽，缓缓闭上了眼睛。
她想起初见，柳璇向自己行礼时，脊背挺拔如竹，眉眼间满是淡漠悲悯。
再睁眼，跪在殿中的人变成了柳璟。他眉头紧蹙，抛却往日的傲骨，以过往的功绩为妹妹筹谋。
云琼华叹息一声，又端起手边的茶盏，吹了吹浮沉的茶叶。
“一旦成了宫女，便只能等到二十五岁出宫。若是成为宫嫔，便要在宫中蹉跎一生。”
“她可想清楚了？”
柳璟垂下眼眸，眼中情绪被睫毛遮盖，声音异常低哑。
“她水米未进，在父母牌位前跪了三日，是下定了决心。”
云琼华抬了抬眸，音量提高几分，望向柳璟的目光深沉下来。
“你呢？你可想清楚了？”
柳璟神情一怔，对上了云琼华的视线。他目光澄澈，无半分阴霾，似一汪清泉。
“臣唯有这一个妹妹，不忍心看她绝食而死……”
“本宫不是说这个。”云琼华放下茶盏，指了指自己头上的凤冠。
“皇上已十五，后宫空悬。宰相之妹入宫，哪怕只是宫女，你也再难独善其身。”
柳璟面色骤然惨白，他张了张嘴，却不知该说些什么。许久后，他艰难吐出一句。
“臣……并无此心。”
“看来你没想清楚。”
云琼华望了眼候在一旁的小太监，挥了挥手。
“扶柳大人起来吧，再给柳大人赐座奉茶。”
柳璟谢恩起身，缓缓在软凳上坐下。他接过太监递来的茶水，捧在手中，却一滴未饮。
云琼华望着他皱紧的眉头，垂眸缓缓开口。
“那年春闱，本宫与你在宫门口初见，你递上了那封弹劾本宫的奏疏。”
“那时我便知，你不适合做官。”
柳璟的手一颤，杯盏中的茶水险些溢出。他连忙端稳茶盏，讶异地望向云琼华，欲开口申辩。
“你先别反驳。”云琼华抬手，笑着看了柳璟一眼。
“你的确有经纬天地之才，但你全无自保之力。”
“推行新政这四年，你动了官绅的利益，明里暗里受过多少阴谋。若非本宫与皇上护着你，你柳璟又怎么有命坐上宰相的位置？”
柳璟将茶盏放在桌案上，匆忙起身，向云琼华拱手，眼中满是诚挚。
“臣知晓娘娘对臣有大恩，若非娘娘……”
“你先别谢恩。”云琼华又抬手，打断了柳璟的话。
柳璟的话堵在喉咙，只得再度坐下，听云琼华继续说下去。
“……柳璟，你有没有想过，若有一天，本宫与皇上护不住你，你会如何？”
柳璟面色一变，云琼华的眸色暗了暗，语气也低沉几分。
“或者，若有一天，本宫或皇上欲处置你，你又当如何？”
柳璟眼眸震颤，双手瞬间收紧。
沉默许久后，他深吸一口气，缓缓站起身，看向云琼华的眼神坚定而沉着。
“臣说过，但为苍生谋，愿死而后已。”
“若真有那日，臣备好棺材，赴死便是。”
云琼华未想到柳璟会这样回答，准备好的劝说之词被堵在喉咙，再说不出口。她望着柳璟短暂失神，而后垂眸，轻叹了一口气。
“……你不能死。”
“若大楚连你这样的臣子都留不住，便是亡国有日。”
她缓缓起身，自头上拔下一枚凤钗，递到了柳璟手里。
“把这个给柳璇，让她收好带入宫，应该能保住她的性命。”
“她文采冠绝京城，哪怕二十五岁再出宫，有你照拂，再加上县主的封户，亦能衣食无虞。”
柳璟小心地接过凤钗，眼眸中光影明灭，欲开口说些什么。
云琼华再抬手，阻止了他的谢恩，轻叹了口气。
“……本宫只怕此次入宫，会伤透她的心。”
云琼华走回上首坐下，让人去拟懿旨，旨意命柳璇入紫宸殿侍奉，仍保留她的县主爵位与封户。
柳璟闻言，胸膛不停起伏，胸口有暖流奔涌而过。他望了云琼华许多次，终是垂下眼眸，缄默未语。
他将凤钗收在心口，环视了大殿一周，压低声音开口。
“早朝便未见环瑶姑姑，娘娘这里，可是出了什么变故？”
云琼华的身子瞬间绷紧，她望了望四周的宫人，扯出一抹笑容，缓缓开口。
“没什么大事。”
“环瑶的性子你也知道，冲撞了皇上，所以被罚了三十杖小惩大诫。”
柳璟面色顿时满是惊愕，他瞬间站起身，看见门口的宫人后，又缓缓坐下。
他眉头皱紧，抿了抿唇，轻声开口。
“……是娘娘所罚，还是皇上所罚？”
云琼华眸光暗了暗，笑着开口，眼眸中却深不见底。
“是皇上的意思。”
柳璟呼吸停滞，心脏骤然一沉，看向云琼华的眼神满是担忧。
“娘娘……”
“宫闱之事，柳大人不必放在心上。”
云琼华勾了勾唇，打断了柳璟的话。
“快回府帮阿璇准备进宫之事吧。”
柳璟眉毛拧在一起，想说些什么，可是望了望守在门口的太监，终是化作一声长叹。
他恭敬行礼，而后缓步退出了大殿。
柳璟走后不久，云琼婉也告辞离开。
云琼华回到寝殿，走到妆台前，让书意给自己卸下了满头钗环。
她伸手摩挲着金冠上的凤凰，疲惫地闭上了眼睛。
第二日下朝后，云琼华让书意准备好糕点，来到了文华殿门前。
文华殿中，隐隐传来慕容昱与学士的议论声，云琼华在骆怀慎的安排下，先到了偏殿等候。
待学士讲学结束，云琼华缓步走入正殿，让书意捧上了糕点。
她的目光扫过地上的蒲团，眼神闪了闪，又望向慕容昱，淡笑着开口。
“如今学士们……已变成跪着讲学了吗？”
慕容昱似没听见云琼华的话，自顾自地从瓷盘中拿了块芙蓉糕，轻咬了一口，眼神清透纯净。
“还是阿姐宫中的芙蓉糕最好吃，御膳房总是仿不出这个滋味。”
云琼华见他没答自己的话，微垂了垂眸，走到软凳边坐下，柔声开口。
“我今天来，是有件事想与你商议。”
慕容昱吃着糕点，也走到云琼华身边坐下。
“阿姐尽管说便是。”
“昨日柳璟前来见我，请求让他的妹妹入宫，在紫宸殿做个宫女，以报答你当日救命之恩。”
“柳小姐情深义重，冰魂素魄，我便答应了。”
慕容昱眼眸一暗，放下手中的芙蓉糕，接过太监递来的帕子，动作轻缓地擦了擦手。
“阿姐既然已经答应，又如何是商议？”
“既是阿姐下旨，又如何能只给宫女名位。”
他顿了顿，将手中的帕子往太监身上一扔，冷了眼神。
“就是给个皇后之位，也不为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