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后!”有宗亲暴起,“云氏女焉敢……”
他话音未落,一道寒光闪过,谢凌苍的匕首滴着血珠。
“诸位还以为自己是地位尊崇的宗亲吗?”他微弯下腰,在尸身衣衫上,擦了擦匕首上的血迹。
“如今时移世易,你们恶贯满盈,不过贼寇而已。”
云琼华也笑着开口道:“你们好日子过多了,满脑子都是酒色财气,不怪你们看不清现在的局势。”
“倒是肃郡王还聪明些,明白了本宫的心思。”
“……只是他说话不好听,所以躺在这里,没了命。”
她眉眼微弯,抬手挥了挥,立刻有禁军入内,押着各位宗亲,上了前往天牢的囚车。
几日后,慕容昱的退位书在大楚各地张贴,一同张贴的,还有先帝的罪己书。
云琼华下旨,新帝年幼,登基大典暂缓举行。
先举行的,是惠阳公主与武安侯的祭礼。时怀瑾继任武安侯后,自京郊乱葬岗,迎回了父母的骸骨。
他一袭素衣入京那日,满京都的街巷都飘满了纸钱,百姓纷纷上街,自发为惠阳公主与武安侯戴孝。
紧接着,各地万民书雪片般飞入宫中。
有荆地老农献上并蒂嘉禾,当地官员上书:“云氏凤星归位,合该女主临朝!”
江宁更现奇观,千年古柏枝头,一夜开遍牡丹,花瓣竟暗含龙纹。
各地不断报上祥瑞,官员与百姓纷纷进言,说幼帝只是襁褓婴儿,合该由云琼华主政。
天牢里,宗室的请愿书也不断送来,陈言大楚建国时便是云氏慕容氏共主天下,如今慕容氏凋敝,自该云氏主政。
仁寿宫内,云琼华抱着柳璇之女批阅奏折。
幼帝抓着玉玺便要往嘴里塞,云琼华连忙轻轻拍开她的手,将桌上的点心递到她手中。
“小祖宗,这可不能吃,小心把你新长的牙磕掉。”
柳璟站在一旁,见状上前一步,夺下幼帝手里的点心,微蹙起眉头。
“……这也不能吃。”
“孩子还小,哪里能吃点心,娘娘也真是心大。”
云琼华停了手里的朱笔,抬眸看向柳璟,眼眸里满是笑意。
幼帝手中一空,撇了撇嘴,又抓着柳璟的象牙笏板,要往嘴里塞。
柳璟轻叹一声,玉白手指轻轻捏住幼帝的脸颊,唇边却不自觉浮现笑意。
“这个也不能吃。”
云琼华支颐望着,忽然轻笑:“柳相这般熟稔,倒像是养过七八个孩儿。”
柳璟笑容一僵,眸光闪烁几分。
“臣连妻室都无……”
他说到一半,云琼华抬手逗弄幼帝,腕间的木镯与玉镯相撞,发出轻微的脆响。
他突然噤声,只觉那响声极其刺耳,让他尽数忘了想说的话。
窗外忽有惊雷炸响,暴雨倾盆而下。云琼华蹙了蹙眉,捂住幼帝的耳朵,有些担忧地看向窗外。
“……也不知柳璇与季淳什么时候从江宁回来。如今正逢汛季,江宁的路只怕不好走。”
柳璟的眼神只定在云琼华腕间,有些恍惚地开口。
“娘娘不必为他们忧心,江宁的请愿已经入京,想来他们已然回程。”
云琼华收回目光,看着柳璟一片混沌的眼眸,缓缓开口。
“不说他们了,说说你吧。”
“听闻李尚书有意将嫡女许配柳相,媒人已上门数次,说李小姐才貌双全……”
“臣醉心朝政,无心家室!”
柳璟打断了云琼华的话,他猛地抬头,官帽歪斜露出鬓角乌发。他忽觉失态,慌忙去扶冠帽,却带翻了桌案上的青玉笔洗。
仁寿宫中噼里啪啦一阵乱响,朱砂砚翻落在地,墨汁溅在两人月白色的衣摆,像雪地里刹那间开遍红梅。
慌乱中,柳璟的衣袖上粘上点心碎,云琼华伸手要去拂,却被他躲瘟疫般避开。
他连连后退数步,拱手行礼道。
“……臣此生志在社稷,望娘娘别再拿臣的婚事玩笑。”
暴雨拍打窗棂,幼帝突然啼哭。云琼华抱过孩子轻哄,哼的竟是柳璟家乡的歌谣。
他眼眸震颤,突然抬头望着她低垂的睫羽,又猛地攥紧双拳,强压着心头的妄念。
只是忽然间,他想起那日画舫中,她笑着举手,说要他做谋反的盟友。
他突然开口,拿出怀中锦囊推到案前。
“臣其他的俸禄都给了慈济堂,除了衣食,只买了此物。”
“……不值几个钱,但请白虎寺的住持开过光,说是……”
他说着,声音越来越低,理智也渐渐回笼。
他猛地止住声音,伸手要去拿回锦囊。
云琼华先一步解开锦囊,倒出只素净的银镯。
镯子了无花纹,只在内圈歪歪斜斜地刻着“安宁”二字。
她抚过凹陷的刀纹,轻声开口:“柳相刻了多久?”
柳璟一顿,忽然抬眸望向云琼华。惊雷劈亮殿宇,照见他眼底翻涌的暗潮。
云琼华将银镯放在掌心,仔细端详着镯子。
“你知晓我不在章华宫,所递去的问安折,必不会有人拆开。”
“柳璟,你有经国治世之才,情诗写的却烂。”
柳璟呼吸一滞,衣袍逶迤如月华。
“臣僭越,娘娘只当……”
他顿了顿,缓缓垂首,眸中渐渐黯淡。
“……只当臣犯了癔症,胡言乱语吧。”
云琼华指尖一顿,幼帝忽然抓住银镯,奶声奶气学舌:“癔症……癔症……”
“未想到选柳相做帝师,幼帝学会的第一句话却是癔症。”
“怕柳璇回宫,要拉着你算账了。”
云琼华说完轻笑了笑,抱起幼帝走向殿门,将孩子递给守在门口的环瑶,又从她的小手中抢过素银镯。
而后她转身,缓步走到柳璟面前。
“你若说是癔症,我便当做癔症。”
“你若说是真心,我便当做真心。”
“娘娘!”柳璟耳尖绯红如滴血,“臣……”
他心中情绪翻涌,一时间有千万句话想说,可看着云琼华头上的凤钗,他的喉咙却像被堵住,一个音节也发不出来。
殿中沉默许久,云琼华扯了扯唇角,拉过柳璟的手,将镯子放回他的掌心。
“既然是癔症,那便……”
“万千骂名都由臣来承担。”柳璟忽然开口,打断了云琼华的话。
他目光灼灼,猛地拉过云琼华的手,将银镯戴在她的手腕。他动作决绝,指尖却止不住地轻颤。
“是臣献媚逢迎,故意博得直名,只求得到娘娘的注意。”
“时相已然回朝,后宫不得干政,娘娘可罢了臣的官职。”
“史册之上,娘娘会是明君,不能因臣留下污名……”
“……你原来在想这些。”
云琼华打断了柳璟的喋喋不休,她望着柳璟紧骤的眉宇,忽然轻笑一声,伸手戳了下他的眉心。
“果然是痴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