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声音嘶哑的少年默然离去之后,曲扶摇停在半空的手掌微微颤抖了一下,终是一言未发。落地窗外铅灰色的云层正在堆积,将午后的天光滤成苍白的色调,她转身时,带起的微风裹挟着丝丝缕缕从鎏金香炉逸出的檀香。
细高跟踏过柚木地板的年轮纹路,清脆叩击声在挑高七米的议事厅内激起细微回音,直至她重新陷进墨绿色天鹅绒座椅,椅背上的铜制铆钉在壁灯下泛着冷光。
一旁的温望倚着整面胡桃木书柜,指尖正抚过古籍烫金的书脊。水晶吊灯的光晕在他银丝眼镜上折出细碎星芒,全程神色平静得如同博物馆里的大理石雕像,连睫毛都不曾颤动分毫。
而陆同则是满脸愁容,十指深深插入发丝,不断地挠动着,试图驱散那些令人发愁的思绪。终于,他还是忍不住开口问道:“你就还要坚持吗?”
温望从手中泛黄的《洛城地脉考》上移开目光,饶有兴致地打量着对坐的两人。鎏金座钟的钟摆在他身后规律摆动,将时间切割成均等的焦虑。
听到陆同的疑问,曲扶摇仰头望向彩绘玻璃穹顶,斑斓的光影在她眼睫上跳跃,过了许久才缓缓开口,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飘来:“秘书长同意了我的意见,应该会对你有所指示。”
陆同猛地抬起头,脑海中瞬间浮现出那个对自己爱搭不理的少女,她那沙哑的声音仿佛还在墙壁间回荡。他忍不住提高了音量:“你就不应该把他牵扯进来,你自己也清楚他并不愿意。”
她垂眸时,翡翠耳坠在颈侧投下晃动的阴影,“不是我,是他自己的选择,也是背后的人不想错过这个机会。”曲扶摇的声音里透着深深的疲惫,像是经历了一场漫长而艰苦的自我谈判。
“曲姐,你的猜测没有任何证据,这样做会让洛城沦为牺牲品!”陆同此刻满心焦急,他不想再去纠结那位行事苛刻的领导到底要搞出什么花样,他在意的是他们那些疯狂计划背后的沉重代价与无辜牺牲品。
温望也明白陆同话中的深意。与这位年轻的执行官相比,他知晓的事情远超同龄人。他理解规划局的考量,只是规划局的决策从来不会顾及某个人或者某个特定集体的命运。
曲扶摇同样明白陆同话语中的警示,可她心中的目标坚定不移。为了这座仿佛被置于天平一端、命运未卜的城市,也为了城中的万千百姓,她必须坚持下去。
陆同盯着默然无言的曲扶摇,长叹一口气,双手撑着身体缓缓站起身,说道:“曲姐,希望你的计划能达成预期的结果。”
从始至终,陆同就像一把锋利的剑,被派来执行任务。这段时间,他也渐渐梳理清了自己的使命,他既是对曲扶摇的一种制衡与警告,也是其计划的潜在助力。只要他听从命令,便不会出现任何差错。
回想起之前自己还天真地以为此次任务如同公差旅游,陆同不禁在心底暗暗咒骂了几句。看着依旧沉默不语的曲扶摇,又瞧了瞧一副与世无争模样的温望,陆同脑海中浮现出那位先生的身影,一种名为羡慕的情绪悄然涌上心头。
……
“这和我们当时商定的并不一样……”
潮湿的溶洞深处,山羊胡老人踢开脚边的啮齿类动物骸骨,布满霉斑的白大褂下摆扫过青黑色苔藓。他浑浊的眼珠倒映着祭坛上幽蓝的磷火,对面白袍人正端坐在妖异的曼陀罗花座上,那些暗红花瓣如同凝固的血液,随着地底阴风微微颤动。
几乎在老人话音落下的刹那,司命银白面具上的纹路泛起微光:
“博士,”听到他的话,几乎是一瞬间就站在老人对立面的司命笑着说:“你想要的验收阶段已经来了,你怎么能怪我呢?”
显然得到尊敬的老人也不想咄咄逼人,毕竟是自己挑选的合作伙伴,但他还是皱着眉头诉说起自己的不满,只不过语气在那么冲,“你把我的实验品分离了。”
幽幽的声音传到司命的耳朵之中,银白面具之下的脸庞不知道在怎样扭动,让面具表面出现微微的波纹,只见他缓缓伸手举起属于徐非身上的蜕神茧,将琥珀结晶中的人形胚胎对准老人的瞳孔。
缓缓开口:“博士,我这样还不算成功吗?”
在白袍人拿出那颗琥珀的同时,熟悉的源质波动让老人捕捉到,随之而来的就是某种狂热,由于太过兴奋而堆叠在一起的皮肤让五官都显得恐怖起来,像干枯的树皮一般。
他颤颤巍巍的身后,枯枝般的手指刚要接触到近在咫尺的艺术品就落空,紧接着就是司命的声音,“这是您的猜想,我却将他创造了出来。”
老人疑惑的看向司命,试图分辨面具之下的意味到底是什么,等待了半天也没等来下一句,于是只好开口:“你想要什么?”
“我想要‘魔魇合剂’,我知道您有。”蛊惑的话语让身穿破烂白大褂的老人瞳孔微缩,而看到这一幕的司命则是在心里隐晦的笑了出来。
当然博士是不可能发现的,自然也不可能承认,起码不是现在,尽管两人的合作现在属于蜜月期。
“那只是半成品,稳定性极低。”心里痒痒的老人只想在见到那件瑰宝,虽然急切但也要半真半假的开口。
“可以。”司命突然倾身向前,曼陀罗花座发出令人牙酸的生长声,“不过我的计划不会停止。”他摊开掌心,蜕神茧在暗处自发亮起脉动般的微光,如同正在呼吸的心脏。
老人布满血丝的眼球几乎贴到结晶表面,他颤抖着从内袋掏出支密封的琉璃管,管内黑紫色液体正在沸腾:“我要这个东西的源质链,完整的源质链。”
喘着粗气的老人仿佛发现了自己新的爱人一般,眼睛中原本的浑浊都消散不少。
“成交。”
司命的声音与祭坛方向骤然响起的吟唱重合,最后一锤定音的声音回荡在溶洞之中,而在溶洞的不远处,数以千计的身影匍匐在一座新筑的青铜祭坛之下,高台上的崔辙铭、都远和另一位主祭在吟唱着,古老而又浑涩的歌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