逼仄的甬道里,曹岐的肩胛不时蹭过两侧潮湿的苔藓。徐非白衬衫的衣角在煤油灯晕黄的光圈里飘荡,像是引魂幡上垂落的绢帛。少年修长的手指正把玩着那张骨瓷面具,指节叩击的脆响与岩壁渗落的水滴声共鸣。
在这样的通道里,徐非的脚步轻快,好似不是在执行神秘任务,而是在悠闲地郊游。他一边优哉游哉地在前面带路,一边头也不回地跟身后的少年解释:“它不过是个面具罢了,你再怎么看,也瞧不出什么门道。”
曹岐毫不掩饰自己对手中面具的好奇,毕竟正是取下那人的面具后,他才脱离了幻境,所以他更加坚信自己的判断:“你的能力才是关键所在吧。”
徐非只是忽然吹起口哨,旋律竟是某种音乐的变调。岩壁上的暗红色苔藓随着音阶明灭,恍若无数微缩的彼岸花在呼吸。
即便如此,曹岐可不认为能在陆同眼皮子底下凭空出现的面具会毫无作用。毕竟,昨天眼前这人就是凭借手中的白色面具,将他引诱到了这里。
曹岐的目光落在比自己稍高一点的徐非的背影上,心里暗自思忖,自己这次单独行动会不会是个错误。尽管他不想放弃那真假未辨、与莫兰教有关的线索,但他还是来了。
至于对陆同和姐姐给出的借口,是和同学一起出去玩。这借口听起来荒谬至极,当时被曲扶摇审视的少年,脸一下子红到了耳根,低着头支支吾吾说完,心里忐忑地等待着姐姐的训斥。
“可以啊,小岐还是要多出去放松放松。” 身材高挑的曲扶摇,和蔼地摸了摸身前少年的头,语气温柔。
而面对陆同就更简单了。曹岐以同样的理由敲响他的房门时,却发现房间里空无一人,问遍所有人,都没人知晓他的行踪。
原本还在纠结如何瞒过陆同的曹岐,瞬间觉得一切太过顺利。他只是给陆同留了个言,便独自离开公司前去赴约。离开公司大门时,曹岐手中拿着一副面具的身影,映入了两道目光之中。
陆同望着路边那个缓缓移动的小黑点,轻声向身旁的倩影问道:“你不阻拦一下吗?”
曲扶摇优雅地移开嘴边的烟嘴,缓缓吐出一口烟雾,声音清冷又略带沙哑,反问道:“你拦了吗?”
陆同沉默片刻,看着那个黑点越行越远,转而谈起另一件事:“那你觉得老杨该怎么处理?”
听到这话,曲扶摇想起温望说的话,心里忽然涌起一阵烦躁。是因为自己的决策失误,还是因为那人的学生真如传言中那般,生而知之,思路清晰,毫不迟疑地影响着他?
“采取保护性措施吧。至于那个徐非,你到底有几分把握?” 曲扶摇又回忆起曹岐给自己讲述的故事,继而想起了那个神秘莫测的徐非。
“洛城一中的学生,三个月前失踪,近期又重新出现。学校方面给出的解释是他患病去上都治疗了三个月,可我在上都的医院里,没有查到任何关于他的记录。”
“鱼竿上的铅坠得足够沉,鱼钩才能潜得更深。”
曲扶摇看着目光锐利的陆同,从他的话里听出了别样的意味,开口吐着烟气:“你还想试探什么?还是说,那个秘书长对我还不放心?”
“姐,这话我听了就忘了。至于你的问题,我不会回答。”
倩影随意地弹了弹烟灰,灰白色的碎屑缓缓飘落。她的眼眸中闪过一丝厉色,可陆同紧接着又开口了。
陆同带着些许思虑的疑问,适时地传入女人耳中:“你这样做,还能让他相信你吗?”
曲扶摇没有作答,只是察觉到手中的烟已经燃尽,便转身离开落地窗前。
许久之后,陆同以为得不到回应,已经不再期待曲扶摇的回答,收回望向黑点的目光,正想告辞离去,却听到那清冷的声音响起:“很重要吗?”
陆同看着曲扶摇将手中的烟蒂摁灭在烟灰缸上,她站在阳光照不到的地方。陆同开口解释自己的疑问:“我猜你能读懂他的内心,要么是姐你演技太好,要么是想毕其功于一役。”
那道窈窕的身影并未回头,缓缓陷入靠椅之中。两人一人沐浴在阳光下,另一人隐匿在暗处,只听曲扶摇淡淡地问了一句:“你想知道吗?”
这次轮到陆同沉默了。他自己也分不清,自己究竟是出于任务,还是出于同情和欣赏。他缓缓走过办公桌,打开门,在门即将合上时,才暂时放下心中的情绪,房间里传来他的话:
“鱼钩上的饵足够诱人,海底的大鱼才会受不了诱惑。”
高楼大厦里的某一个房间里,一位温良的青年正安坐在书桌之前,拿着应该是兔毫的笔,写着什么。
身体之中隐隐传出来的钟声在倾诉着自己的发现,青年的眉头微皱,显然是钟声打扰了自己每日的练习,只好停笔缓缓闭上眼睛,调息。
……
“如果你能猜到,说不定会让你也大吃一惊呢。” 徐非的脸突然转了过来,脸上带着一丝神秘的笑意,如此回答着曹岐的话。
曹岐眼底有赤火隐隐燃烧,他打量着与自己平视的少年,试图从他稍显厚重的刘海缝隙中,窥探到他眼中的情绪。可此刻,他们就像两个趁着节假日结伴冒险的小学生,曹岐在徐非眼中只看到了轻松与随意。
经过一段沉默的路程,曹岐还是再次开口问道,尽管之前问过一次,得到的只是和面具一样让人捉摸不透的微笑,但他还是忍不住说出口:“你到底要带我去哪里?”
徐非的声音,伴随着甬道中若有若无的水滴声,以及两人回荡在远处的脚步声,回应着这个被忽悠来的少年:“你一会儿就知道了,现在就揭晓谜底,可就没意思了,不是吗,我们的‘神子’大人。”
曹岐对这个称呼实在反感,多次提醒后,徐非仍未改掉这个称呼,他决定不再理会这个享受玩乐的少年,选择沉默。
而徐非对此求之不得,起码能利用曹岐的厌恶堵住他的嘴,同时也能为两人的旅程保持一定的神秘感,免得少了乐趣,走在前面步伐轻快的少年心里这样想着。
“修仪,如果有什么异常,就立马刺激我的精神海。” 曹岐本就觉得自己被邀请,肯定不是因为和徐非是同学这么简单。不管是不信任特别行动队,还是徐非有自己的计划,他都不想再一次陷入幻术之中。
精神海中,李修仪站在海边,望着近在咫尺的海浪前赴后继地拍打着海岸,深不见底的海底让他心生不安。他本就反对曹岐单独行动,此刻也只能微微点头,再次提醒道:“你还要压制体内的魇,万事都要小心谨慎。”
经过上次的坦诚交流,曹岐已经将属于李修仪的源质,尽数从精神海中排出,自然不用再让自己的好朋友陷入沉睡。
当然,为此两人费了一番心思后也琢磨出来,此时的魇正在海底沉睡着。具体原因,可能就是上次在幻术之中发生的、曹岐并不明晰的变故。
对于二人来说,这无疑是个好消息。曹岐在心底回应着他:“知道了,它现在还没‘睡醒’,应该不用担心。”
穿过那条狭窄的甬道,徐非率先消失在出口的光亮之中。犹豫之色在仍处在甬道之中的少年脸上只停留了两息,曹岐眼底的红色跳动了两下,便迈步走了出去。
暗河的水声骤然轰鸣,踏出一步的曹岐在目眩中扶住岩壁。掌心传来的刺痛让他惊觉,那些看似天然的青苔纹路,实则是用黑黑的油沁染的古老咒文。
当徐非的煤油灯照向穹顶时,无数倒悬的青铜铃铛显现在钟乳石间,每只铃舌都穿着半截焦黑的物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