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老汉衣裳破烂,蓬头垢面的从人群里走了出来。
他左脸上被烫烂了一大块,目光却异常矍铄。因为在天冷,那巨大的伤口并没有感染,而是结了一层厚厚的血痂,表面皲裂,看起来尤为骇人。
凌韵很是意外。刑焰将百姓们解救出来的第一时间,她就寻找过曹老汉和芸娘二人,结果却让她失望。
忙得脚不沾地的于经承,这时风风火火跑过来,微笑道:\"曹老汉你这是说的什么话?凌小姐可是一直惦记你们二位呢!\"
他说着转向凌韵,又和她解释道:\"山里炭窑有个关押犯人的地方,他们夫妻也是刚刚才被解救出来。
大娘身体虚弱,发现时已经昏过去了,我就做主派人送到张神医那边了。曹老汉说自己只是皮外伤,一定要留下来报答您的救命之恩,我根本劝不动。\"
曹老汉听他这么说,一边点头,一边毛遂自荐道:\"我这把老骨头贱得很,这点伤算不得什么。泥水匠的活儿,烧饭的活儿我都做得。凌小姐可不要嫌弃。\"
凌韵心知再拒绝会寒了他的心,于是道了谢,将他安排在了伙头兵里打杂。临了还细心交代炊长给他安排轻松一点的活计。
接着她又和季涵远,尹县令两人交代了火雷工坊具体的改造事宜。最后马不停蹄地和原洛王神兵营的工匠们,讨论火雷制作流程该如何优化。
一直忙到日头西沉,肚子声响不停,凌韵才惊觉自己已经一天一夜没吃东西了。
\"春桃姐,你身上可带了吃食?不拘什么,能饱肚子就可以。\"
她俏脸微红,有些不好意思。刚刚和工匠们讨论得激烈,饭点的时候她还沉醉在自己的世界里。季涵远三番两次端来热饭热菜劝她吃一些,她都拒绝了。并且还大言不惭地说,人类真正陷入思考的时候,是感觉不到饥饿的。这会儿跟春桃要吃的,实属打脸了。
\"吃吧,还热着。\"
意外的是,凌韵没等到春桃的鄙视,却等来了一只苍老皲裂的手。
凌父递过一个烤得焦黄的麦饼子,目光里满是慈爱。
\"先填填肚子,等你忙完了,爹给你做好吃的。\"
原本就硬邦邦的麦饼子,被反复烤过后干得厉害。凌韵吃得急,梗着脖子吞咽,噎得眼泪都流了出来。
凌父见状,忙从怀里取出水囊,一面给凌韵拍背,一面嗔怪道:\"怎么还和小时候一样狼吞虎咽?又没人和你抢。这做火雷的事情,不是你把吃饭睡觉的时间省出来,就能马上成事的。
虽然你今时不同往日了,可你一定记住,这世上没有银子解决不了的事情。
看你现在瘦瘦弱弱的,太累肯定吃不消。听爹的话,好好休息。若是那位逼得太紧,也不要怕。留点防身银子就好,把爹的产业都卖了吧。
大乾能人异士何其多?有银子便能请人分担,你不必事事亲力亲为。\"
凌韵闻言心里某处暖烘烘的。她心里还在组织宽慰凌父的语言,就听他又道:\"闺女儿,我就你这一个宝贝疙瘩。你是不是怕花银子啊?\"
凌父略微停顿,又接着道:\"银子这东西,爹爹以前能挣到,往后也能挣到。人在世上只活一次,你想干的事情爹都会支持你放手一搏。\"
\"是啊。小姐,休息一下吧。你累垮了,谁能做火雷啊?刚刚你不吃东西,老爷和姑爷可担心了。要不是老爷说会守着给你吃口热的,姑爷哪里能安心去做事?他不做,那工坊也不能马上改造好啊!工坊建不好,不也会耽误你做火雷吗?\"春桃也开始和凌韵讲道理。
凌韵没有马上答应,她环顾四周。就见在场的工匠们虽然没人提出异议,但一个个精神萎靡,眼睛里布满红血丝。凌父眼睛里泪光闪动,连春桃的两颊看着都凹陷了些。
人不是机器。虽然意志力是非常强大的东西,北境战场上秦飞澜他们也确实急需火雷。两者权衡之后,凌韵还是决定听劝。
截获的那些火雷早在一个时辰前,由刑焰带兵快马加鞭送往北境。皇上那里指不定还没有收到这边的情报。她就是今天造出来一批来,明天也不会来人帮忙运上战场。
一夜,一夜的时间就好。明天太阳升起,她再努力奋斗。
\"今晚到此为止,各位好好休息,明日我再向大家讨教。辛苦了!\"凌韵朗声宣布。
\"小姐英明!\"
春桃雀跃,凌父也眉开眼笑地去张罗吃食。
\"爹,女儿想和您聊聊。\"
凌韵忽而抱住凌父胳膊,撒娇道。
凌父愣了片刻,然后嘴里发出一叠声的‘好’,眼尾已经有泪光闪烁。
三年了。
一个父亲三年对女儿的思念,几天几夜也说不完道不尽。可他不奢求全部吐露,只要能看着她就满足了。
凌韵心里对凌父也是有所亏欠,两人说了好久的话,直到眼皮再也撑不住,她才沉沉睡去。
对凌韵这三年的境遇有了大概的了解后,凌父既欣慰又感慨。他看着凌韵的睡颜好一会儿,才叹着气给她掖好被子离开。结果一推开门,就看到了蹲在窗口瑟瑟发抖的季涵远。
\"这么晚了,你在这里干什么?还不回房休息?\"
\"我过来看一眼韵儿。岳父大人,您也劳累了一天,早点休息吧。\"
季涵远活动了一下腿脚,嘴角扯出一抹略微僵硬的笑。
他的眼睛里布满了血丝,说话的声音也有些沙哑,整个人状态已经疲惫到了极限。
凌父深深看他一眼,点了点头,\"你看完也早点歇下。\"
三年前,他将凌韵托付给季涵远只是因为没有更好的人选。三年后,他为自己当初明智的决定而感到欣慰。
这么想着,他又回头看了一眼正在酣睡的女儿。
此刻,清冷的月光洒在她的眉宇间,好像覆了一层薄霜。那张与记忆中完全不一样的脸上,眉头是紧锁的,嘴角却又翘起。时间仿佛倒回到了三年前,她的眼睛也是这么紧紧闭着,怎么都叫不起来。
\"动作轻一点,别吵醒她。\"
凌父说着,轻手轻脚地将门打开了些,侧身走出来,让季涵远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