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玉为何这么闹,贾琏当然心知肚明:还不是因为他陪着黛玉离开梨香院的时候,宝玉也想跟着走,可偏巧儿李嬷嬷回家换衣裳去了么,薛姨妈留着他不让走,非让他等李嬷嬷回来再走。
等宝玉再追上来,眼睁睁瞧着他跟黛玉在月下雪中的情景,宝玉隐约觉察到了什么,却又不愿承认,这便赌气带窝火了。
可是宝玉并不从自己身上找缘故,反倒将一腔子的火都撒在李嬷嬷身上。因为宝玉不敢找他单挑,就只能欺负个奶母奴才罢了。
贾琏只淡淡一笑,并不说破,由着丫鬟们猜闷儿。他也乐得在一旁听听丫鬟们是怎么看待宝玉和黛玉的关系。
见红藕和眉妩都问,酥润极力回想当时情景,“我倒是觉得,宝二爷这么闹,好像是与林姑娘有关。”
眉妩哑然失笑,“李奶奶是宝二爷奶母,从小把宝二爷带大的;林姑娘却是后来的。这又关林姑娘什么事儿呢?”
酥润道:“我那会子刚到老太太那边的时候,正好看见宝二爷在看晴雯姐姐往门斗上贴斗方,原来拿斗方的三个大字都是宝二爷写的。正巧林姑娘也刚进院门,经过宝二爷门口,往她自己屋子去,就被宝二爷拦住了,问是哪个字写得好。”
“林姑娘也不知是打趣呢,还是有些敷衍,就说那三个字都好,还问他怎么突然就都写这么好了,还说叫宝二爷以后也给她写个匾呢。”
“宝二爷先前听完林姑娘这么说,虽说也怀疑林姑娘是在哄他,不过他倒是很高兴的。后头紧跟着又问袭人姐姐呢,又问晴雯姐姐的包子呢,倒将林姑娘给晾在了一边儿。”
“林姑娘也不计较,自己转身就走了。等宝二爷问完了这个姐姐、那个姐姐的,回头等茜雪姐姐捧上茶来,他才想起来请林姑娘吃茶,结果大家都笑说林姑娘早就走了。他这便进屋吃了半碗茶,忽然就想起来问枫露茶,再加上之前那包子的缘故,这就一并恼怒了起来,砸了茶盅,还骂了茜雪姐姐。”
酥润小心看一眼贾琏,“所以我才觉着,这事儿跟林姑娘有关……宝二爷分明是在林姑娘那吃了瘪,也正巧李奶奶得罪了他,他就索性将气撒在李奶奶身上了。”
红藕听罢也叹口气,“这么说便是了。李奶奶从小带大他的,从小在他那边什么吃的喝的没享用过呢,他早不发火,晚不发火的,偏赶上今晚上发火。”
眉妩也吐了吐舌,“原本府里人都传说,老太太是有意给宝二爷和林姑娘做亲的。从前也瞧着他们两个好,两小无猜的,都以为这事是必成的。可如今瞧着,林姑娘却怎么对宝二爷并不上心了?”
酥润也点头:“兴许是宝二爷不爱念书,可林姑娘却是探花之女啊,两人着实不是一样儿的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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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贾琏收拾停当,袖了个小锦盒,又赴梨香院。
经历了昨日的事,今儿再见贾琏登门而来,薛姨妈和薛宝钗都有些紧张,如临大敌。
可是礼数却不能废,薛姨妈还是客客气气亲自将贾琏请进了门儿。
贾琏大方地先拿出了那个锦盒来,“过年了,我给家中平辈的嫂子、姐妹们都备了一份儿薄礼,聊表心意。”
“昨儿个姨妈和薛妹妹都瞧见了,我给三妹妹、四妹妹送的都是金项圈儿。原本自然也给薛妹妹预备了同样的,可是昨日见了妹妹脖子里原本有一个,而且还是癞头和尚给了吉祥话儿的,想必是妹妹珍重的,不愿摘下来另外换一个,那我再送金项圈儿就不合适了。”
“我回去思虑再三,这便换了另外一种,今儿亲自登门,来送给妹妹。姨妈和妹妹切莫嫌弃。”
薛宝钗望着贾琏,忍住心里一股冷意,努力地笑,“原来昨儿个三丫头、四丫头的金项圈儿,是琏二哥送的啊。那可真是巧了。”
薛宝钗这话说得半含不露的,可是贾琏当然听懂了。薛宝钗是想说:原来是你搞的鬼!
心照不宣,虽然说得含含糊糊,不过反倒更有趣儿,跟捉迷藏似的。
薛姨妈没有薛宝钗心理弹性那么足,开不出玩笑来,只好先拆开那锦盒看。
妃子红的锦盒里,躺着个黄金打的臂钏儿。
这臂钏儿是螺旋形的,上下共三转,打造工艺上也特别,再螺旋处留了空隙,能伸缩。这便夏日里能套在胳膊上,冬日里又能当手镯用。金丝金鳞,匠心独运。
薛宝钗本来就肌肤雪白,套上这样的臂钏儿,就更好看了。
薛姨妈也是见过好东西的人,知道这工艺难得,忙道谢,“琏儿你有心了。”
薛宝钗瞄一眼却笑,“琏二哥的心意,我心领了。可是不巧,我自小就不爱戴些花儿朵儿的,这金器就更耀眼,我便更是束之高阁。”
“琏二哥送了给我也是白搁着,倒可惜了的。还是请琏二哥带回去,送给更合适的人吧。”
贾琏翘起二郎腿,指尖在膝盖上轻敲,“妹妹说笑了。我知道妹妹不爱花儿朵儿的,却并非不爱金器。要么妹妹脖子里怎么还戴着金项圈儿呢。”
薛宝钗被揶揄,有些变色,“琏二哥这话说得却是强词夺理。我这金项圈儿,挂的是长生锁,是打小儿就戴在身上的。这是父母长辈的祝愿,又岂是寻常装饰物可比?”
薛姨妈生怕薛宝钗将贾琏给惹了,急忙悄悄给薛宝钗递个眼神儿。
薛宝钗却心里懊恼着呢,这会子也没心思敷衍贾琏。便装作没看见薛姨妈的暗示,扭开头去。
贾琏便索性转头过去专与薛姨妈聊天儿:“东府太太,我们二太太与凤哥儿都是王家的女儿,当家都是一把好手。想必姨妈在家时,也是家里家外全都安排得妥妥当当。”
薛姨妈连忙摆手,“我二姐和凤哥儿的确都是能干,我却不成。要不然我也不至于带着一家子上京,来贵府上投奔了。”
贾琏抿嘴一笑,“凤哥儿还有一宗与东府太太和我们二太太不同,也是她的一点瑕疵:她竟认不得几个字。寻常算账,还得单独给她预备个小书童,专给她念账本用。”
薛姨妈尴尬笑笑,“她自小当男孩儿养,舞刀弄枪的习惯了,反倒安静不下来。”
贾琏桃花眼轻轻一瞥,“贵府是皇商出身,算账什么的最是精到。薛妹妹与凤哥儿又是表姐妹,若有薛妹妹这样的帮衬着些儿,想必更能珠联璧合。”
薛姨妈眼睛便一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