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第三次见面
接下来的半个多月,傅明哲一直在厂里忙得头昏眼花、脚不沾地。
他接手的这个电缆厂从建厂到现在已经开工快五年时间,但是一直只进不出。作为一个投资巨大的现代化工厂,它可以一开始不盈利,但它不能一直不盈利。鉴于现状,电缆厂的投资商也就是股东们坐不住了,纷纷要求更换电缆厂的管理层。
股东都有自己的小揪揪,要换管理层,就是要动了各自的利益关系。
因此,在这个节骨眼上只能选一个既有能力,又与所有投资商都没有利益关系的人去,才能同时满足所有人的利益。
二十九岁的傅明哲就是在这个机缘下被委任到电缆厂来全面接手负责厂里大小事务。
其实傅明哲的大学专业是机械,实习工作的地方也是正儿八经的机械制造厂。电缆厂的生产和经营根本不在他过去熟悉的范围内,他硬着头皮来到电缆厂,从零开始摸索和学习,半个月才刚刚理出头绪。
厂里员工加上后勤足有上千人,几乎都是附近几个村的村民。
在新厂长空降后的这半月里,员工们的工作环境和各项福利基本和过去一样,所以他们对新厂长慢慢放下了戒心。
傅明哲这些天有意趁下班时候,路上随机逮着谁就和谁聊天喝酒,一来二去,对基层的情况掌握了八九不离十。
春天的山风有时候刮的很大。
这天夜里大风掀飞了电缆厂后面一个大棚的顶棚。
傅明哲这天在市里有事耽搁了,接到消息半夜赶回现场的时候,看到的就是摔的四分五裂的顶棚。
他皱起眉头,厂里马上就要进一批精密仪器,本来打算暂时把仪器放在这个大棚里的,没想到临时发生了变故。
他转头看去,见沙家村村主任也挤在看热闹的人群中,便走过去问他:“沙主任,这附近哪有能存放大型仪器的地方?要空间大,遮风挡雨,还要保障安全。”
“多大的仪器?”沙主任眯着眼问。
“一台机子大概有三、四头牛那么大。一共有十二台。”傅明哲趁着月光打量沙主任的表情。
“这么大的东西啊!要说地方嘛,我想想,也不是没有,不过吧......”沙主任考虑了一下继续说,“不过那人不太好说话,你得多花点钱。”
“钱不是问题。”傅明哲赶紧说,“安全吗?”
“安全?现在大路上到处都是监控,小偷小摸都没大有了。你那么大的东西谁能弄了,你放心好了。我们村基本都是本家,没那些事。”沙主任说着,从兜里掏出手机,给傅明哲一个手机号,“你从山上那条路往西去,一直到最西头就看到了。那原来是私人挖矿建的大院,院里有不少大屋子,明儿你去看看合适不。这片儿就那有那么大的地方了。”
傅明哲认识沙主任有一段时间了,还一块吃过几次饭喝过酒,觉得这人还比较靠谱,他既然敢开口,那这事八成就稳了。
第二天一早傅明哲就开车赶到那个大院,远远的就看到半山腰一大片空地上盖着的房子。
到门口一看,现在已经改成了乡村旅店。
大铁门上挂着个白色的泡沫牌子,上写着红色大字:住宿吃饭。
大门挂着链子,没锁。
傅明哲在门口喊了几声,没有人应声。
于是他拨通了电话,等了一会,那边有人接起来:“啊呀大清早的干嘛滴,有毛病啊!打什么电话!”
接电话的是个女人,听嗓音有点熟悉。
傅明哲告诉对方,他就在旅店门口。
“等着!”女人毫不客气的挂了电话,不多时,一个女人朝门口走过来。
傅明哲一下就认出这是那天在沙时薇病床边说难听话的女人,因为她还穿着那天去医院的衣服,他记得沙时薇管这个女人叫姑姑。
女人也认出了傅明哲。她脸上的表情僵了一下,还以为傅明哲是来问她要早饭钱的。
傅明哲说明了来意,女人这才把心放回肚子里,带着傅明哲进了院子转了一圈。
这个私人拉的院子比想象中的大很多。
以前审查管理不严格,有人大胆在山里占了这么大地方挖矿卖矿。后来检查严格了,矿老板也挣了不少钱了,就丢下这地方跑走了。
在院子的后面靠山的地方建了一个又高又大的仓库,应该是为临时储藏矿石用的。仓库墙体和顶棚都完好,唯一的遗憾是,仓库的窗户玻璃早就破了。
“我想租这个仓库一用。”傅明哲来之前就打听过,沙时薇的这个姑姑人很抠门刁钻,张口闭口就爱提钱,“大概需要租三个月的时间,你开个价?”
“十万!”女人也不怕傅明哲还价,开口就是个天价。
这个破仓库其实之前根本没有人想用。
旅店离村里有点距离,住在这的女人又不好说话,谁也不会犯傻跑这么远来放东西。
更何况仓库的玻璃都破了没修,刮大风下暴雨的时候和露天基本没差别。
“五千。”傅明哲请教了村里有经验的人,专门学习如何与这位姑姑打交道。
“八万最低。”
“七千最多了,这种破地方要什么没什么。”傅明哲假装嫌弃的摸了一下破掉的门栓,准备走人。
“你弄来东西,下雨我给盖雨布!”
“雨布能值几个钱!”傅明哲话音未落,人都走出去了。
“现在就交钱!”姑姑追出说。
事情顺利的很,合同签完了,傅明哲离开前扫了一眼整个院子,没有见到那个女孩的身影,于是回厂去了。
三天后,傅明哲开车带领浩浩荡荡一大串皮卡车来卸设备。
这一批设备都是为了下一步电缆厂上的新项目准备的。
傅明哲忙了一会,手弄的很脏,问了姑姑一句:“老板,哪里能洗手?”
“从大门出去往西去就是河,到那洗去吧。你没交水费。”姑姑理所当然的认为破仓库的出租费里不包括自来水费。
傅明哲不想在这种小事上和她闹不愉快,毕竟设备在她这里,万一她有个不愉快的念头就糟糕了。他安排人继续工作,自己打大门出去,往西走没多远,果然就看到一大片石滩。
还没走到河边,就听到有咳嗽声。
走近了一些,傅明哲听出发出声音的是个女人,咳的声音连贯,时不时的几乎到了快要窒息的程度。
傅明哲皱着眉头走过去,看到河边有个身影。
那是一个身形瘦小的女人。
“是你?”他皱眉看着沙时薇。
上次在医院看到沙时薇,她尚且只是看起来很憔悴虚弱,现在直接奄奄一息了。
原本白皙的脸庞如今只剩下病入膏肓的苍白,那双能剜人的狐狸眼因为没了精气神而眯成缝。
沙时薇一边咳嗽,一边费力的抬头努力睁大眼睛看了看傅明哲,认出了来人,脖子不堪重负,又低下头。
傅明哲洗完手,回到沙时薇身边,问:“要我带你去医院吗?”
沙时薇微微摇头,“咳咳,别管我,咳咳......”她费力的站起身,提起身边的一个水桶。
傅明哲注意到水桶里只有半桶水,桶边的石头湿了不少,看来刚才半桶水已经洒在石滩上了。
沙时薇挣扎着双手提起桶,强忍着咳嗽,一时憋的满脸通红。
傅明哲看不下去,从沙时薇手中夺过水桶,说:“我帮你。”
两人的手在水桶上方碰到了一起。
傅明哲的手因为刚刚在河水里洗过,微微有些泛凉。但沙时薇的手则是冰冰凉凉,简直不像是活人该有的温度。
傅明哲担忧的又看向沙时薇。
近距离的观察着她,他发现沙时薇不仅气色很差,而且眼睛里没有任何光彩。
万念俱灰。
傅明哲从沙时薇脸上看到了这个词的具象化。
沙时薇没有和傅明哲争夺水桶,她兀自向来时路走着,越走越没力气,才走了三四步,就再也无法忍受。随着一阵强过一阵的咳嗽,沙时薇身体无力的跌倒在石滩上,闭上了眼睛。
“沙时薇?”傅明哲听到动静,转头一看情况不妙,丢下水桶过来扶起她。
女孩瘫软在傅明哲怀里,咳嗽停止了,仿佛呼吸也跟着停止了,脸色苍白的仿佛已经失去了生命。
“沙时薇?”傅明哲不停的叫唤,却再没有回应。
傅明哲当机立断,双臂抱起沙时薇朝刚才的旅馆大步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