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二十多天又过去了。
春天已经进入尾声,但是天气还是时冷时热。
这天下午收到即将有大暴雨的消息,傅明哲急忙开车赶到存放电缆厂新设备的旅馆查看设备保存情况。
旅馆大门开着,傅明哲直接把车开到了仓库门口,下了车就冲进去检查。
情况比想象中的要好。
因为有人已经提前给设备盖上了雨布。
在把沙时薇送到医院,阔别二十多天以后,傅明哲又见到她。
几天之前,傅明哲就收到医院那边发来的费用结算通知。傅明哲有事在忙,就让厂里一个住在医院附近的主任替他去医院缴费,医院的账单明细他直到今天都没来的及看一眼。
“谢谢你。”傅明哲伸手把最后一块雨布的角拉过来拽整齐。
沙时薇看了他一眼。
大病初愈,沙时薇的气色称不上多好,那双狐狸眼先是习惯性的剜了他一眼,然后又迅速收起了锋芒,垂眸时只剩下一片茫然。
“你......”傅明哲没有和女孩打交道的经验,尤其是沙时薇这种戴着戾气面具,拒人千里之外的类型,他犹豫了一下,继续说,“呃,你要多休息。心肌炎不是出院就好了,要多静养。”
沙时薇低低的冷哼一声,说:“我可没生那娇气的命。”
傅明哲还没来得及说话,外面突然刮起了大风。
风从破掉的窗户横驱直入,一时间仓库内外都是让人睁不开眼的沙尘。
不知道什么东西被吹动,哗啦咔嚓的声响不停,雨布被风扬起来,傅明哲和沙时薇赶紧用更多的砖头去压雨布的边缘。
混乱中,沙时薇感觉有人冲过来抱住了她,她的身体被那股冲劲推着靠在了墙壁上,整个人被一股暖意包裹住。
“你干什么!”沙时薇愤怒的睁开眼睛,刚好看到一块雨布被风吹起来,盖在他们两人的身上。由于傅明哲比沙时薇高了将近三十厘米,雨布搭在傅明哲头上,一点也没落在沙时薇身上,所以靠在墙上的沙时薇没有受到丁点伤害。
“刚才砖头被雨布带起来,我怕砸到你。”傅明哲慌张解释着,向后半步远离了沙时薇,双臂举起撑开了雨布,转过身走开了。
沙时薇觉得脸热,杵在那里愣愣的看着傅明哲把雨布拉回去,盖上设备又拿砖头压上垂到地面上的雨布边缘,双手不自觉的扶摸上她被拥过的双臂,她有点不自然的抿抿嘴,在傅明哲侧身可能看到她的时候,连忙收回视线。
等傅明哲把雨布重新铺压妥当,再转头看时,沙时薇已经不见了。他深吸一口气,重新把所有的角落都仔细检查一遍。
出了仓库,准备上车离开旅馆的时候,傅明哲下意识的回头朝旅馆住宿的二层小楼看了一眼,二楼阳台上有人正在奋力收拾晾晒的衣物。
傅明哲认出那狂风中瘦小的身影是沙时薇。
一块大白布在四面八方乱刮的风的带动下紧紧裹在她身上,她在床单里徒劳挣扎着。
傅明哲皱起眉头,自己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双脚不自觉的就朝那跑过去。
他把沙时薇从床单里解救出来,顺手把剩下的床单被罩都收起来。
铺天盖地的雨突然就降下来。
只不过几步远的距离,等进了二楼走廊,两个人都淋湿了不少。
沙时薇头上全是水,一身衣服紧贴在身上,她抱着几件衣物大喘着气,抬头看着这个屡次如神只般出现的男人。
傅明哲脸上都是水,但他顾不上去擦,垂眸看向她的目光灼灼。他来的匆忙,穿的衣服单薄,这会几乎都湿透了。
沙时薇低下头,刚想说声谢谢,没成想就看到男人下面遮不住的昂扬。
她脸上一红,一把抢过傅明哲手里的东西一路不停的跑下楼,钻进她自己的房间随手丢在空床上,大喘着气努力平复心情。
她虽然没有那种经验,但是姑姑开的这家小旅馆平时来的最多的住客就是附近学校偷欢的学生。
那些学生往往热血一上身就什么都顾不上了,门都来不及关就干柴烈火释放热情。她不经意从走廊经过的时候,就扫到过一些少儿不宜的画面。
更别说旅馆西边那条所谓的有景致的小河,河岸边树林里经常有偷吃的男男女女。
可以说,论见过的世面,沙时薇一点也不比别人少。
沙时薇低头看了一眼自己湿透的上衣,浅色的衣服在淋雨之后变得近乎透明。她刚才只是想趁下雨之前赶紧把机器设备的雨布盖好,连内衣都没穿......
难怪傅明哲看她的眼神是那样的,他会起那样的反应......
这些天沙时薇无事的时候就会想起傅明哲,想起他不求回报的救自己。
她并非天生就铁石心肠,只是后来经历过很多次打击和伤害,学会了在外人面前用冷硬的态度伪装自己。
而当她回到自己的小屋里,独自一人,拥有安全感的时候,她也会像其他春心萌动的女孩一样,会一点点回忆,一点点猜想,当时傅明哲的一举一动,一眸一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她又朝门口看了一眼,现在那个人不知道是不是在外面......
她从柜子里拿出一条干毛巾,迟疑了一下。
但她还是选择出门,正好遇到跟过来的傅明哲,把干毛巾硬塞给他,紧接着她回屋另外拿了一条半干不干的毛巾给自己擦头发。
她心慌意乱,随便擦了几下,回头看了一眼虚掩着的门,心一横,决定赌一把。
傅明哲简单擦了一下头发和脸,看到沙时薇的门没锁,以为她只是擦头发,于是在门口咳嗽一声,推开门想把毛巾还回去,结果一眼就看见里面刚脱了上衣的沙时薇。
开门之前没想到会看到这样的情景,傅明哲大脑一片空白。
沙时薇虽然看起来很瘦,女性的曲线却还是有的,尤其是身前那两团,形状特别好。
她的下身穿着一件老式的浅咖啡色腈纶面料的裤子,被雨水打湿以后紧紧箍在身上,勒出了腰臀腿的轮廓,内裤的颜色都透了出来,跟没穿差不到哪里去。
女孩恰好侧身站在屋里,美好的身材曲线以最诱人的角度展现在傅明哲眼前。
“啊!”看到门口的傅明哲,沙时薇率先夸张的大叫一声,动作无比慌乱的随手抓起旁边放着的一件衣服挡在胸前。
傅明哲回过神,尴尬非常,赶紧退一步关上门。他呆呆的站在那里,眼睛不知道往哪里看合适,鼻息间全是滚烫的气息,热度从头顶弥漫到脚底,整个人都像是煮熟的虾。母胎单身二十九年,傅明哲这是第一次见到女人的身体。他的手不自觉的握紧了一下,柔软的毛巾被捏的变了型。
暴雨被风刮到傅明哲的腿上,裤子更湿了。傅明哲不自然的用没有拿毛巾的手拽了一把大腿处的裤子,身体转过去背向沙时薇的房门。
鼓的太明显了,被看到就完了。
沙时薇把衣服抱在身前大口喘着气。
之前她住院躺在病床上无事可做的时候,曾经幻想过与傅明哲更亲密的接触。
沙时薇说到底不过是个二十出头没有恋爱经验的女孩,突然得到一个成熟多金的男性关怀,根本控制不住那种令人脸红心热的念想。
可是她记得姑姑和其他人都提起过,电缆厂的厂长是个淫棍,厂里稍微有点姿色的女人他都敢招惹。
她已经二十四岁了,理论上不会不懂得其中厉害,但是对异性的好奇和源自生理的冲动降低了她的道德标准。
就像其他从小美到大的女孩一样,她心里存在着侥幸,觉得凭着她这张远比别人美貌的脸,她能拿下那个风流的男人。就算不能彻底拿下,她也提前做好最坏的打算,哪怕那个男人以后本性难移,狗改不了吃屎,只要她能得到婚姻的保障,那她就能满足。
但现在傅明哲的表现却没有印证姑姑的说法。
他虽然看到了,但是却主动回避了,而不是借机接近她。
她疑惑的朝门那边看了一眼,觉得或许是姑姑弄错了。
她把衣服捂在身前过去,从里面插上了插销。
沙时薇看着眼前老旧的插销,知道它的存在并不能真正阻挡一个欲念上头的色痞,但此时不知道为什么,沙时薇安心确定傅明哲不会再主动进来。
她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她决定再赌一把。于是她打开衣柜认认真真挑选出一件她认为还挺好看的连衣裙往头上套。
门外的傅明哲逐渐缓过劲来,他不敢回头看,外面只有雨兼风,他只好隔着门说:“沙时薇,你......你的毛巾.....我......我放在......”
沙时薇听到傅明哲的话,觉得他可能是等得不耐烦了。
可是她这边越着急越穿不上衣服,她选的这条长袖连衣裙,裙子部分是一层层的绉纱,上衣面料虽然有弹性但是比较贴身,加上身上的雨水没来得及擦干净,裙摆粘在皮肤上难弄的很,上衣也总是拽不整齐。
好不容易穿好裙子,她看着镜子中的自己,觉得像穿了一大块破布,不觉有些懊恼。
从前她没有像现在这么瘦的时候,身材更加丰满圆润,不用穿塑型内衣,随便穿什么衣服都很有女人味,加上她那双勾人的狐狸眼,在学校里有不少同学背地里给她起外号叫狐狸精。
她第一次从室友那里听到她这个外号的时候还有些惊讶,毕竟在她印象里,狐狸精都是魅惑男人的角色,而她自己从没跟哪个男生公开交往过。即使有过暗恋的男生,也都是偷偷藏在心底,从没有告诉过任何人。她不明白自己怎么就成了别人眼中的狐狸精了呢?
可是现在她却巴不得希望自己能成为一只狐狸精,只要能拿下门外那个男人......
“哎?傅厂长,你在这干吗?”门外传来姑姑的声音。
“我......我......”傅明哲紧张的舌头都打结了,下意识的回头看了一眼沙时薇的房门,生怕她出来告状。
“上回我可说明白了,上医院的钱我不出!”姑姑蛮横的说,“是你想带她去医院的,我可没同意。”
傅明哲愣了一下,这才想起沙时薇的住院费是他付的事。
“花了多少钱?”姑姑讽刺的问。
“啊,住院啊?啊,七千多吧。”傅明哲回想了一下,傻里傻气的如实回答。
“八千块钱你干什么不好?所以说你就是典型的钱多人傻,医院就喜欢你这样的傻子。”姑姑一脸精明的说,“好骗!”
沙时薇在屋里听到傅明哲的话,她突然冷静下来。
住院费花了七千多,那加上请的人来照顾她十九天,总共不就上万了。
沙时薇虽然是跟在姑姑身边长大,但是她从小就不喜欢姑姑那套到处占便宜的理论。她一开始就打定主意要把钱还给傅明哲,可是她现在手头一分钱都没有。因为她大学毕业以后就回到姑姑的旅馆,给姑姑干活又没有工资,起初她还有一些勤工俭学赚的钱,很快就消耗殆尽,她所有的生活所需都要卑微的伸手问姑姑要。
一万块钱对她来说已经是巨款了。
傅明哲没有发表意见,他看了看外面的雨,这会雨已经小了很多。他又捏了一下手中的毛巾,觉得毛巾似乎有千斤重。他用力咽了一口,准备把毛巾交给姑姑。
傅明哲的手都已经递出去了,沙时薇突然把门打开了。傅明哲的手抖了一下,顺势就把毛巾塞到沙时薇身前,不等沙时薇接住,松开手转身就走。
幸好沙时薇及时拿住了毛巾,不然就掉进下面的泥地中了。
“钱我会还你的!”沙时薇大声说,生怕傅明哲听不到。
傅明哲顿下脚步,转身看着沙时薇。
沙时薇穿着一身薄荷色的裙子,在风雨中衬得她脸色更加苍白脆弱。
姑姑在沙时薇旁边一脸讥讽的说:“你还?你拿什么还!一分钱没有还想充大款?”
“我去打工,半年......不出一年就能还上。”沙时薇知道附近有收零工的,一个月能给一千多。之前她想留在姑姑的旅馆安心准备考试,所以没有出去干活的打算。
“你胆子大了!我喂你有用了!你敢出去打工了!”姑姑尖利的声音骂道,“你给我老老实实呆在家里干活!哪都不准去!”
“那你给我开工资!”沙时薇着急说,“我不要欠别人钱!”
“啪!”姑姑顺手一个巴掌。
沙时薇被打的晃了晃身体,瞬间红了眼睛,低下头不再说话。
这个巴掌来的太快,傅明哲看的愣在原地。一瞬间他想起初见沙时薇的时候她脸上那个明显的红巴掌印。
“能的你!反了你!敢惦记我的钱了!我就是弄死你也不会让你出去!你哪也不准去!我让你嫁谁你就嫁谁!你听见了没有!”姑姑猛的一推沙时薇。
“我不要嫁人!你给我找的全是我不喜欢的!我不要嫁那样的!”沙时薇靠着墙,捂着脸,缩着膀子抗议,“你就只认钱!谁给钱多你就逼我嫁谁!我不愿意!你不能把我卖了!国家不允许买卖婚姻!”
姑姑又扬起手,但这次被大步赶回来的傅明哲拦住了。
“你要多少钱!”傅明哲冷冷的问,“给你钱你就放沙时薇走对吧?”
“你给钱?”姑姑抽回胳膊,恶狠狠的上下打量了一翻傅明哲,估摸着这人当厂长肯定挺有钱,于是开口说,“一百万!你拿的出钱,我就把她给你。”
傅明哲握紧拳头。
一百万,这可真是狮子大开口。傅明哲以前在网上看过高彩礼卖闺女的新闻,现实中没想到真的能让自己碰见。
姑姑见傅明哲不说话,嗤笑一声,说:“怎么,给不起啊?给不起少装大款!我告诉你,我把她养大,就不能白养!今天你一百万能把她领走,明天你再来,就是二百万!少一分钱都没门!一百万,多的是男人给的起!我这侄女她就值这个钱!”
其实一百万这个报价有一大部分都是水分。她之前给沙时薇打听的那些男人,最高的也就给到三十万。
傅明哲深吸一口气,他从小到大也见识过不少嗜钱如命的人,知道和这种人讲道理一点用都没有,甚至后续还有扯皮的空间。“你想要一百万,可以。怎么保证你收了钱就会说话算话?”
“钱只要到我这,随便你想要什么。写保证书,去村里开证明,都行。”
傅明哲稍作思考,便说:“好,现在我开车带你们去村主任家,今天我把钱给你,她就跟我走,以后不准你再打她!”说完转身就迈开大步去开车。
沙时薇姑侄俩看着车开到跟前,互相对视了一眼。
姑姑一脸铁青。这男人如此痛快的答应了,让她越发觉得这是一笔血亏的交易,她应该趁机索要更多的。
沙时薇一脸茫然,不知道事情怎么变成这样。
虽然她的最终目的就是要这个男人娶她,但是,这么快她就要被姑姑卖掉了吗?
“上车!”傅明哲降下窗户沉声说。
两人开了后门,依次上车。
车子在泥泞的山路上艰难前行,好一会才到村主任家门口。
村主任沙延年家有个大院子,院子一角有个从倒闭的大排档那里回收来的军绿色雨棚,下面一大堆塑料板凳。原来是为了方便村里各家办红白喜事用的,现在成了村里固定的聊天场地。村里人没事都挤在下边,夏天防晒,雨雪天防雨,再合适不过。
这会因为下雨,不少人都滞留在雨棚下面。看到傅明哲开车带沙时薇姑侄俩进来,有人打趣说:“薇薇她姑又跟人干架了吧?”
“这不是电缆厂厂长吗?咋了?”
傅明哲没工夫和这些人废话,下车直接去敲沙延年的家门。
“谁啊?开水在厨房,屋里没有!”沙延年的老婆不耐烦的开门迎出来,“啊?啊,傅厂长啊,啥事啊?”看到后面还跟着沙时薇姑侄,顿时有种不好的预感,“咋了,你们搁气......闹矛盾了?”
“沙主任在家吗?我想让他开一份证明。”傅明哲开口问。
“啊,开证明?在,在,在,啊,我叫他。年哥,赶紧出来,傅厂长找你!”
沙主任从里屋出来,见傅明哲一行三人在外面都是一脸严肃,赶紧招呼三人进屋。
傅明哲直接说明了来意,沙主任听后震惊了。
一百万,这可是村里多少年从来没有过的天文数字。
不光村里,就是整个镇上,他都没听说过彩礼要这么多的。
一个真敢要,一个真敢给。
之前沙延年个人猜测傅明哲慷慨为沙时薇住院出钱是看上了这个丫头,不过他那时候还琢磨,这事总得三个月五个月才能有眉头,没想到傅明哲的动作这么快,这才几个星期......不过为了这个丫头以后着想,沙延年决定浪费点口舌。
“你这,胡扯什么的!”沙主任皱眉问沙时薇的姑姑,“之前你不是说,给薇薇找个五十万的就满意吗?这怎么又涨价了......”
“他愿意给!”姑姑梗着脖子硬气的说,“你管那么多干嘛!”
沙主任叹口气。他倒是想管沙时薇,可是她姑姑一直就是这个态度,谁也别想在沙时薇的事情上沾边。
姑姑毕竟是沙时薇的合法监护人,就算他是村主任也不好过多干涉。
“我今天来,就是想请村主任给开个证明。我把一百万给她了,以后薇薇和她断绝一切关系。”傅明哲态度强硬。
沙时薇的姑姑翻个白眼。
沙主任赶紧把姑姑拉到里屋,低声说:“你想好了,你岁数也不小了,你这以后还指望不指望薇薇了。你一次把侄女婿宰完了,以后谁给你养老了?咱村里哪有这样来事的?还断绝关系?一回两回的,你不嫌丢人?”
“用不着你管!我今天就认一百万!”姑姑油盐不进,咬牙切齿的说,“他明天来,我就要二百万!”
“老天爷来!你这人怎么就只认钱?人老了要钱有什么用?你一个人住那半山腰,没个人看你,要出了事,连个救命的人都没有。到时候人没了,钱给谁花去?”沙主任吓唬她说。见沙时薇的姑姑眼神有松动,沙主任突然想起一个人,他出去朝门外望过去,把一个男人喊进来。
那被叫到的男人一瘸一拐的走进来,直接就站到沙时薇的姑姑身边,朝沙主任客气的一笑说:“村长,出啥事啦?”
“郝大哥,你听我说......”沙主任大叹口气,把事情来龙去脉一说,“咱村里多少年没这样的事,你说说......”
被叫做郝大哥的人听完,惊呼道:“青青,这是真的?你这是闹哪样的?你这不是弄的没亲戚做了?你跟爹娘早断了关系,跟村里各家都没来往,就这个侄女了,你还不要了?”
三个人拉拉扯扯的凑一块低声商量着。
傅明哲朝他们看了一眼,趁这个空,拉着沙时薇的手到外面的屋檐下,关上房门。
外面雨已经停了。
沙时薇第一次被男人拉手,一出门就赶紧收回手。她红着脸,一双狐狸眼湿湿的。她深吸一口气,沙哑着嗓音说:“傅先生,谢谢你愿意帮我。可是我知道,一百万太坑人了。我不值得。你不用做这样的......慈善。”
“如果我说我不是想搞慈善,而是真的想娶你呢?”傅明哲郑重问。
“啊?”沙时薇瞪大眼睛看着傅明哲,不明白傅明哲怎么就想娶她了。一瞬间她脑子里闪过很多信息,特别是别人偶然提过的电缆厂厂长的那些桃色绯闻。
傅明哲从怀里拿出身份证,递给沙时薇说:“我想我应该郑重介绍一下我自己。我叫傅明哲,首都大学硕士毕业,目前是高阳电缆厂厂长。我现在二十九岁,再过一个半月就三十岁了。我没谈过恋爱,不知道怎么追女孩,讨女孩欢心。可能我说的话太直白,让你不舒服,但是我说的每一句话都是我的肺腑之言。我现在是非常认真的希望你考虑一下嫁给我,我知道这很仓促,会让你不安。没关系,如果你确实现在还不想嫁给我,你也不用当作负担,我们可以慢慢培养感情。就算最后没成,你也不用怕我会对你做什么不利的事。”
沙时薇双手正反面反复摩挲着身份证,眼睛盯着它,却什么都没看进脑子里去。
沙时薇从小就知道自己生的比村里其他女孩漂亮,情窦初开的年纪曾经幻想一个无比英俊的少年会不顾一切轰轰烈烈的爱她。但是经过了现实的打击之后,她对爱情已经不报希望,明白那些浪漫纯爱从来都只是专属于有钱人的消遣。
她知道现实中对一个贫穷又漂亮的女孩而言,很大可能遇到的不是真命天子,而是万劫不复的深渊。
她从不敢对那些追上来的男人报以希望,所以二十四年来,她始终孑然一身。
傅明哲的话让她心底起了一丝波澜,她不知道这个男人是否可以信任。
傅明哲又掏出了手机,打开聊天软件的个人二维码,说:“方便的话,先加个好友吧。”
沙时薇“哦”了一声照做。
加完好友,两个人面对面沉默了一下。
旁边有看热闹的村民凑过来打听:“傅厂长,出啥事了啊?厂里不会裁人吧?”
恰好这时屋门打开了,沙主任招手让门外的两人进去。
“没事没事,散了啊。”沙主任对那凑热闹的村民挥挥手。
进了屋,沙主任立即把屋门关好,从里面拴上。
他把沙时薇拽到远离傅明哲的里屋,低声问:“薇薇,我现在不是以村主任的身份问你,是以你爸爸的哥们、你叔叔的身份问你,你觉得傅明哲这人怎么样,想嫁给他吗?你要是不同意,我一定帮你说说你姑姑。”
其实沙时薇在医院躺着的时候也思量过,和傅明哲有没有可能发展下去。
她已经二十四岁了,村里很多年纪相仿的女孩在这个年纪都生完二胎三胎了。毕业回家的这半年多时间,姑姑给她挑选男人都是奔着高彩礼而去的,不管什么歪瓜劣枣的都逼她答应。
因为抗拒姑姑安排的相亲,她挨了不少打骂。现在每天一睁开眼,她都觉得活得无比痛苦,她也不想再这样过下去了。
这个时候出现的傅明哲其实是个很好的结婚对象。
他长相周正,浓眉大眼,额宽鼻高,虽然不符合时下年轻人的审美,但在二三十年前,可是再受欢迎不过的国泰民安相貌了。再加上他个头高身材壮,举手投足都是力量感,又能拿的出那么一大笔彩礼钱,应该是个挺能挣钱的人。
沙时薇很有自知之明,比他更好更有钱的男人肯定有,但对她而言,她可能这辈子能遇到的最好的男人就是他了。
哪怕她听说过他不好的传闻,但是她觉得她可以接受一个有钱花心的男人。
她愿意赌一把,赌不赢感情,还有钱可以补偿自己的青春。
于是她点点头回答沙主任说:“我愿意。”
沙主任见女孩一脸平静,确实没有被强迫的迹象,心里便有了数。
从里屋出来,沙主任又专门打量了傅明哲一眼,见这人面色沉稳踏实,眼神不卑不亢,遇事不慌不忙,清了清嗓子说:“今天这事呢,我刚刚问了薇薇的意见,她呢,同意了。”
姑姑不轻不重的嗤了一声,那意思明摆着是不在意沙时薇的意见。这么好的男人,她还想挑什么?
沙时薇从里屋出来,正好看到傅明哲看向自己的眼神,专注而带着喜悦。沙时薇有点脸红,停在了里屋门口,没有再走过去。
“我和薇薇的爸爸当年是最好的兄弟。我们从生下来就一块玩,他是我们一伙小孩的头,是我最好的大哥。他不在,我就是薇薇的亲叔叔。这些年,我是看着这孩子一天天长大的。说实话,薇薇这么好的丫头,长得漂亮,学习又好,村里没有小伙子能配的上。外头的不知根不知底,怕她嫁过去受了委屈。”沙主任拍拍傅明哲的肩膀,对方高了他半头的个子,他不得不抬头看对方,“傅厂长是咱们高阳市电缆厂的厂长,年纪轻轻,很有才华有能力。把薇薇交给你,我替她爸爸高兴。”沙主任拿出纸笔,“刚才我和薇薇的姑姑谈过了,她说呢,想清楚了,彩礼呢,要五十八万。以后,她生病了,薇薇要给她养老。”
沙时薇看到沙主任转头招呼她,这才走上前。
沙主任继续说:“薇薇啊,你姑姑一辈子没结婚,再穷再苦,都把你拉扯大了,不容易。你要知道,那个年月多少丫头都没活下来。你呢,体谅她一下。多少年了,她就是刀子嘴,豆腐心。你做晚辈的,有时间就回来看看她。”
沙时薇小心的侧脸看看姑姑,见对方正恶狠狠的盯着自己,紧张的又低下头。
“你们要写什么证明,这就写吧。我和郝大哥是见证人,一会一起签字,盖章,成吧?”
“先给我钱!”姑姑突然开口。
傅明哲也不废话,要了姑姑的银行账号就转账过去。
三分钟不到,姑姑的手机短信提示音响了,她看了一眼,又打开手机银行,确定钱到账了。直到这个时候,她脸上才真正露出满意的表情。“这钱我可说好了,就算将来你不要薇薇了,钱也不退。什么理由都不行,这是你要的她,可不是我硬塞给你的!”
傅明哲瞟了她一眼,不愿意给她多说一个字。
证明手续很快就办完了。一式三份,村里存档一份,姑姑和沙时薇各拿一份。
“我不会给陪嫁,我把她养这么大对得起我哥嫂了。”姑姑又补充一句,“你们办席不要通知我,我没有红包给你们。”
沙延年一听就恼了,劝了一句:“你听听你说的什么话!你办的什么事......”
“我不办婚礼。”沙时薇明确说,她和姑姑从来没参加过别人的红白喜事,她结婚也不会有人来往,与其面对那样的难堪,还不如不办。
傅明哲没有再多说什么,道了别就直接出门,其他人都看向沙时薇。
沙时薇见状不知所措,看看姑姑,又看看沙主任。
“毛巾是用我的钱买的!给我!”姑姑一把夺过沙时薇手里的毛巾,从后面猛的推了沙时薇一把。“还不滚!”
沙时薇踉跄了一步跟在傅明哲后面出去。
姑姑立即把村长家的门从里面关上了。
傅明哲回头看了一眼紧闭的房门,问一脸茫然的沙时薇:“下午有空吗?”
“嗯。”沙时薇突然紧张起来,“有空。”卖身钱已经付了,她从此以后就属于这个男人了。
“你跟我去一趟市里,先给你买些衣服日用品什么的。我晚上约了人吃饭。”傅明哲见沙时薇一直低头不看他,用手指抬起她的下巴,迫使她看向他,“晚上住市里酒店,明早回来。”
沙时薇以为她明白了傅明哲的意思,脸上刚刚才降下去的温度又迅速升了起来。
村里有很多女孩,打从娘家收了彩礼就搬到男方家住去了。有的办婚礼的时候肚子都老大了,有的都生完孩子了还没领结婚证。
这还不算那些偷偷和男人跑的,等回来的时候孩子都老大了。
因为在村里,给了彩礼就表示女方家里认可了这门亲事,除非出了天大的事,双方都不能轻易悔婚,要不然双方名声都会受损。
沙时薇不是那种矫情又清高的女孩。该来的总会来的,她只是没想到这么快就轮到自己而已,并不是抗拒事情的发生。
院子里还有零星几个村民没走,这时候没事干,眼睛齐刷刷的朝两人瞅着。
沙时薇觉得尴尬,赶紧走到车边。
傅明哲拉开车门,护着沙时薇笨拙的坐进去,帮她系上安全带,站在车外又问:“庆祝你脱离苦海,晚上想吃什么?我现在预定。”
“你晚上要带我去吃饭?”沙时薇有些惊讶。村里的男人晚上出去吃酒通常不带着家里的女人。
傅明哲嘴角一弯,转过车前,开门坐进来,边系安全带边说:“我的新媳妇又不是拿不出手,为什么不让别人看?”
沙时薇听到他称自己为新媳妇,脸热的快烧起来了,连忙转向车窗外。
车子开出了沙主任家的院子,傅明哲在路上又问了一次:“喜欢吃什么?火锅?牛排?烧烤?海鲜?”
“都行。”沙时薇其实什么都没吃过。
傅明哲点点头,考虑了一下说:“我朋友要住在下沙坝附近,那边是老城区,有个烧烤店挺好吃,你不介意坐大排档那种小矮桌吧?”
“不,我都可以。”沙时薇低下头,她其实根本不知道大排档是什么。
他们先开车去了市郊一处大型商场。
沙时薇没想到傅明哲说给她买衣服就真的给她买衣服。
她穿着傅明哲为她挑出来的一条黄色裙子,站在试衣镜前的时候,还觉得像做梦。
在姑姑身边的这些年,她从来没有穿过一件新衣服。一年四季从头到脚都是沙主任和其他人把村里孩子们穿过的衣服拿来给她,连内衣都是沙主任的女儿不要的。
导购笑眯眯的在沙时薇身边夸张的赞叹着:“你看你穿这个颜色真的太漂亮了。你皮肤白,这种黄色一般人根本穿不出来。你的身材好,这衣服就跟专门给你定制的一样。”
沙时薇被她说的有点飘,不好意思的问:“这裙子多少钱啊?”
“两千七百八,今天商场有活动,买两件打八折。你看这条裙子也很好看,特别贴你的肤色。”导购递过来一条天蓝色的裙子。
沙时薇在听到价格的瞬间脸就垮了。她尴尬的小声说:“我先换下来吧。”
沙时薇在试衣间里刚脱下那件黄色的裙子,就听到外面傅明哲说:“这件给她穿试试。”
“好的好的!先生你真有品位!这是我们家这一季销量最好的一款!明星裙!”导购生怕跑了生意,隔着门对沙时薇说,“小姐,你先生又给你拿了一条裙子,你开一点门我递给你。”
沙时薇手慌慌的拉开一条门缝,接过了裙子。
没多久,她就穿着白色的连衣裙出来了。
这条裙子质感比黄色那条更好,布料上绣着繁复美丽的装饰,款式看上去更像婚纱。
沙时薇看着镜子中的自己,发自内心的笑出来。
镜中出现一个高大的男人。
傅明哲看着镜中沙时薇那羞涩温柔的样子,双手扶在沙时薇腰侧,微微低头贴在沙时薇发顶,低沉的声音说:“薇薇,你真美。”
沙时薇看向镜中的傅明哲,他的眼睛里满是化不开的深情。她有些恍惚,难道傅明哲真的对她有那么深厚的感情吗?
导购见两人气氛正好,急忙又抓了四五件衣服过来,笑着说:“小姐试试这几件,你长得这么漂亮,穿上绝对锦上添花。看中了我向店长申请一个会员福利,可以打到七五折,还可以积分换礼品。”
傅明哲看了看导购手里那几条裙子,点头说:“都试试吧。”说完就退回到刚才落座的沙发上,耐心等待着。
沙时薇前前后后一共试了十条裙子,多到她都感到疲惫了。她心里感慨着,美好的东西也得适可而止啊。
前面试过的九条裙子被整齐的摆放在导购台上,导购小姐双手握着一个衣架,看向傅明哲的双眼里冒着星星。
傅明哲考虑了一下,走过去拿起一条烟灰蓝和一条菠菜绿色的。
导购小姐的嘴角抽动了一下。
“除了这两件,其他的打包。”傅明哲转头问沙时薇,“还有喜欢的吗?”
沙时薇不敢相信的看着傅明哲刷卡,觉得这才是做梦。
她打算进更衣室把身上的裙子换下来,傅明哲拦着她说:“穿着吧,挺好看,别换了。原来那件别要了。”
沙时薇穿着来的那件裙子是沙主任的女儿不要的,不合身不说,看着就挺廉价的。但却是她唯一能找出来的像样的衣服。“还是带回去吧。”
“先生要不要帮您送货?”导购乐的嘴都合不拢了。
傅明哲说了一个酒店的房间号。
“好的。马上为您安排配送。”
沙时薇忍不住劝说:“买的太多了吧。”
“以后你会经常陪我出门办事,置办几件衣服不多。”傅明哲以前见过别人带着太太出门,发现太太们出门都喜欢频繁换衣服。傅明哲是个很直的男人,他认为沙时薇以后是他的女人了,他的女人这么漂亮,他希望她一直美美的,买再多衣服也不算多。
他们从商场出发去下沙坝的时候,已经是三个小时以后。
沙时薇见傅明哲一下午眼睛眨都不眨的刷卡,想到他才刚刚大出血给了姑姑五十八万,于是小心翼翼的问:“会不会花了太多钱了?”
“嗯,是不少。”傅明哲其实心里有计算出总的支出,但是他怕沙时薇担心,没有告诉她。“你放心,我能挣钱,不至于买几件衣服就破产。”
沙时薇看着傅明哲轮廓硬朗的侧颜,心底再次生出一种说不清的情愫。
“傅先生,你......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沙时薇双手不自觉的握在一起,“你......你难道......你什么时候喜欢我的?”
傅明哲开着车,没有回答。
他的沉默让沙时薇觉得自己提的这个问题很蠢。
“其实你不用勉强自己。”沙时薇沮丧的说,“我......我只是怕你后悔。”
没想到傅明哲找了一个公园拐进去,把车停在了公园的停车场上。
他熄了火,转头看着沙时薇,郑重的说:“沙时薇,我不能告诉你,具体是什么时候,具体你做了什么,让我喜欢上你。但是我可以告诉你,我是真的喜欢你,想和你组建一个家庭。我没有勉强我自己。为你做的所有事,我都不后悔。如果此时此刻,你告诉我,你不愿意和我在一起,不愿意到一点希望都不给我,那我就送你回去。你不用担心钱的事,我不需要你还。只要你过的好,过得开心,那些钱就花的值得。”
沙时薇觉得自己眼睛一定出毛病了,她怎么这个时候突然就流泪了呢。
傅明哲见不得沙时薇这副楚楚可怜的样子,他解开安全带,探身过来,揽过沙时薇单薄的肩膀。
沙时薇不能自已的颤抖着,这真的是能发生在她身上的事吗?她真的能遇到对她这么好的男人吗?这样的男人不会明天就消失不见了吧?
男人炽热的唇贴上女人颤抖的唇,轻柔又缠绵的辗转着。
半晌,傅明哲略微起身,看着沙时薇迷蒙的样子,轻轻一笑。
沙时薇不甘心的问:“可是你都没有多花点时间好好考虑过。你就不怕被骗吗?你没有被骗过吗?我的意思是,你真的考虑过能接受我......我的全部了吗?如果我有什么让你失望的地方,你会不会后悔?你这么......”
“读过泰戈尔的诗吗?”傅明哲的手情不自禁的抚摸着沙时薇那圆润可爱的耳垂,“生活以痛吻我,我却报之以歌。”
沙时薇觉得眼前的男人太深奥了,她听不懂他说的话。她什么也不想去想,突然伸出双手抱在男人的颈后,主动送上了自己的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