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孟家书房。
孟怀瑾和付闻樱将那份时长不短的监控录像翻来覆去地看了百余遍。
夫妻俩挨坐在一起,面面相觑,相顾无言,彼此俱是百思不得其解——他们从小看到大的孩子,那个曾经玉雪可爱的沁沁,究竟是怎么长成现在这副可恶的嘴脸的?
面目可憎、忘恩负义、小人得志。
付闻樱倒还好些,她毕竟比孟怀瑾更了解、更关注孩子们,也曾与许沁正面交锋过许多回,心里很清楚许沁并不是什么安分守己、逆来顺受的性子。
再加上她气也气过了,这会儿纵是再想发火,也已经是有心无力,根本就气不动了。
当然,也可以说是伤心失望得多了,早就麻木了,更不再对许沁抱有什么期待和幻想了。
可孟怀瑾却没能像付闻樱一样平静镇定,他缓缓垂下了头,整个人都好似蒙上了一层重重的阴影,深感面上无光,无地自容。
孟怀瑾不由想起了从前。
其实一开始,许家遭逢巨变的消息传来时,付闻樱原本是不太愿意收养许沁的。
倒不是因为别的,只是考虑到他们夫妻俩都忙着工作,还有一个半大的宴臣需要照顾,本就是分身乏术了,他们真能抽出足够的时间与精力来抚养关心一个骤然失怙失恃,心思敏感脆弱的小女孩儿吗?
要知道,收养一个孩子可不是小朋友在过家家,更不是上下嘴皮子一碰就可以轻松决定的事儿。
一旦收养了这个孩子,就得一辈子承担起为人父母的责任,他们得好好培养她,让她成为出类拔萃的英才,将来更得为她考虑大学、专业、工作、婚姻等等一系列的问题。
从做出这个决定开始,就一刻也不能松懈。
付闻樱想前顾后,心事重重,只是顾及孟怀瑾的想法,又觉得宴臣毕竟是独生子,没有兄弟姐妹做伴,难免孤单,要是两个孩子真能合得来,兄妹俩相伴着一起长大倒也是件不错的事儿。
这才稍稍松了口,决定一家子先去孤儿院看看孩子,把她带回来照顾一阵,至于要不要正式收养她,到时候另说吧。
只是等见到了许沁,见她可怜巴巴、委委屈屈的小模样,一贯刀子嘴豆腐心的付闻樱不免心生恻隐,最终还是同意了。
可不管付闻樱最初秉持着什么样的态度,究竟是忧心忡忡、举棋不定,还是心甘情愿、一口应下,孟怀瑾都可以拍着胸脯,摸着自己的良心说——妻子这么些年一直是尽职尽责,对两个孩子一视同仁,掏心掏肺、竭尽全力地培养他们,对许沁更是没有半分的亏待与为难。
孟怀瑾知道,身为国坤的掌舵者,他和妻子确实没法像普通家庭的父母那样,时时关注着孩子的近况,一天到晚围着他们打转。
可他们也从没忽略过宴臣和沁沁,更没对两个孩子置之不理过。
孟怀瑾不会厚颜无耻地说自己为孩子们做了什么,因为他的确没怎么插手过孩子们的教育问题——那都是付闻樱的功劳。
而他只是负责给孩子们提供优越的生活条件,在物质方面满足他们的需求。
孟怀瑾不认为自己是多么合格的父亲,但他必须得为妻子正名,付闻樱确实是一位称职的母亲。
她劳心劳力地照顾孩子们的生活,关心他们的身体,注重他们的学业。
两个孩子生病时,妻子哪怕再忙再累,也会彻夜不眠地守着他们身边。
付闻樱面上虽然看着严厉、不近人情,可是和许沁争执了这么多次,即便是把她赶出家门了,也从没有把话说绝,或多或少总是给孩子留了回转的余地的。
凡此种种,不胜枚举。
许沁要是怨怪自己的不作为,孟怀瑾自认是能够理解的,可她不怪自己,却怨怪对她最好,也照顾最深的付闻樱,这是孟怀瑾无论如何也不能想通的事。
或许是因为他们总带着身为父母的滤镜,总觉得孩子都是好孩子,只是识人不明,被宋焰给蛊惑了、带坏了,只要能隔绝宋焰和许沁的来往,养女总能变回从前那副乖巧的样子。
他们从来没想过,许沁本就是宴臣说的那样——天生坏种。
——
“对不起,闻樱,是我做错了,”孟怀瑾羞愧难当,他自觉对不住妻子,压根抬不起头来,便只能低声恳切地诉说着自己的歉意,“如果不是我当年顾念旧情,一意孤行,想要收养她。时至今日,咱们也不会受这份气,平白被她伤得这么深,这都是我的过错。”
是他引狼入室,给这个家添了大麻烦。
“好心怎么会有错呢?”付闻樱幽幽地叹了口气,温声回道,“老孟,这件事怪不了你,也怪不了我,只能说她和咱们家实在是没有缘分,天生就合不来。”
谁让许沁从一开始就没有想过要融入孟家,她从没把自己当作是孟家的一员,更不是来和他们共生共存的。
她只是这个家的入侵者、寄生者,偷取别人的营养来壮大自己,更是悄无声息地不断侵蚀这个家,直至偷天换日,彻底鸠占鹊巢。
想到这里,付闻樱滞了一滞,又有些无可奈何地说:“或许真是我们做错了——错在非要将一只生活在臭水沟中的癞蛤蟆培养成一只优雅高贵的白天鹅。”
物种不同,发展的轨迹也不同,又怎么能一味强求呢?
“可是怀瑾,事已至此,悲痛伤怀已经是无济于事了,咱们也该想想接下来的安排了,”付闻樱伤心难过后,很快重又拾起了她身为国坤付董的理智与冷静,她定定地看着丈夫,郑重其事地说出了自己的看法,“许沁绝对不能再留在孟家了。”
身为母亲,付闻樱自问自己有足够的胸襟与气度,可以一而再、再而三地忍耐许沁的叛逆,原谅她的过错,给她改过自新的机会。
但作为孟宴臣和薛明若的妈妈,付闻樱决不能忍受家里存在着这样一颗不定时炸弹,她不能容忍她的孩子们要一直担惊受怕地面对这样的危险。
许沁要是敢带宋焰来孟家,直接找他们老两口对质,付闻樱即便是心有不满,多少也能夸她一句勇气可嘉。
可她不找他们夫妻俩,反倒带着人去堵她哥哥和怀孕的嫂子,这究竟是何居心?
是看中若若身体不便,宴臣顾及妻儿,便也只能束手束脚,无从反抗吗?
许沁到底打算做些什么?她究竟是想要威胁谁?
付闻樱可以承担许沁带来的诸多麻烦,但孟宴臣和薛明若不可以,他们风华正茂,前途大好,付闻樱绝不能让他们被许沁带累。
她的两个孩子不可以,她未来的孙辈也不能有这样一个吃里扒外、脑子不灵光的姑姑。
当年是她和丈夫决定要收养许沁的,正所谓一人做事一人当,现如今也该由他们来做出决断了。
付闻樱的态度非常坚决,她毫无动摇,执拗地望向孟怀瑾,等待他的回复。
孟怀瑾静默了许久。最终,他脱下了自己的眼镜,伸手按了按睛明穴,长叹了一口气。
孟怀瑾的语气有些沉重,却又有些如释重负:“也好,咱们把她养到这么大,已经算是对得起我和老许的战友情了,往后的路生死有命,富贵在天,她既然浑身是胆,不把咱们放在眼里,那就叫她自己走吧。”
孟怀瑾和付闻樱无疑都是沉稳睿智的人,曾经的他们或许会被这么多年的父女情谊、母女情谊牵绊,狠不下心来处理许沁。
但当许沁一再戳中了他们的雷点,更是死死踩在了他们的底线上,令他们彻底失望时,两人自然也能冷酷无情地抛去情感因素,用全然淡漠的态度去思考这件事。
孟怀瑾同意了妻子的话,但他很快又道:“不过这件事暂时还是押后处理吧,宴臣马上就要接管国坤了,在这个节骨眼上,孟家要是出什么‘驱逐养女’这样惹人非议的消息,对孩子们总是不大好的。还是等局势稳定下来了,咱们再找她谈谈吧。”
付闻樱并不是固执己见,听不进他人劝说的性子,孟怀瑾所言甚是有理,她当然不会再出言反对。
这一夜,夫妻俩思虑良久,你一言我一语地不断补充着,确定再无缺漏,方才有志一同地颔了颔首,决定了最终方案。
夫妻俩考虑得着实周全,只可惜,这世间事并非总是尽如人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