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尚角其人,自来便是公心更重于私情的典例。
在曾经的宫尚角心中,外出公干是奉命而行,这既是他身为角宫一脉应当背负的家族使命,也是他作为宫氏子弟应尽的责任与义务。
既然如此,那便不能过分儿戏、敷衍了事,合该一心一意地为宫门奉献,排除一切艰难险阻,无论如何也要完成每次出行预定的任务,更要尽他所能地灭杀无锋,以报宫氏一族的血海深仇。
——此事之重大,不言而喻,是决计容不得一丝一毫的轻忽与疏漏的。
如非公事所需,宫尚角很少会长期停留在某一个驻点,悠闲度日。
若非情势所迫,他几乎不会跟远在旧尘山谷的执刃、长老们频繁书信、时时通报消息,同时请求他们的示下与帮助。
——他有自己的主见与手段。
宫尚角就像是个懂得依照指令行事的木头人一样,他好似不需要休息,也从不会虚与委蛇地讨长老和执刃的欢心,更不会渴求这些长辈的看重与偏爱。
他不喜欢将自己的时间与精力浪费在这些无谓的琐事上。
他的心里,也装不下那么多的家长里短、儿女私情。
宫尚角只是习惯了数十年如一日地勤恳、付出。
他沉默寡言,却永远披星戴月地奔赴在路上。
——此间种种,看似是宫尚角不近人情、冷厉刻板,可细说起来却尽是无奈。
宫尚角继任宫主之位时,虽还只是个尚未长成,未能完全独当一面的半大少年,却已然成为了名副其实的孤家寡人。
从霹雳堂协同无锋背刺宫门的那一日开始,他便失父丧母兼亡弟。
原本幸福欢乐的一大家子,威严精干的父亲、温柔慈爱的母亲、调皮捣蛋却不失灵性的幼弟……
这美满的一切都在那一日无情崩塌,偌大的角宫,骤然之间只剩他一人,形单影只、冷冷清清。
宫尚角只能面上带泪、心头流血地被迫适应这孑然一身的新生活。
所以,他开始尝试着收敛起他的柔软,以假面示人,他慢慢学着领悟不动如风的真谛,将一应心事都牢牢藏匿在心中,不再诉诸于口。
只是后来,时移世易。
前有心上人明商泪眼婆娑地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后有默默守候在一旁,眼巴巴地望着自己,纵使劝慰的话未曾说出口,可满眼都充斥着希冀与渴望的远徵弟弟。
嘴硬心软的宫尚角到底是耐不住他们姐弟俩的痴缠,松口了。
他仍旧不会放下自己对无锋的仇恨,也绝不会忘却父母幼弟的冤屈。
只是,逝者已矣,而他们总还要继续生活。
——
自那以后,宫尚角便一改往日的作风。
他依旧行路匆匆、风尘仆仆,待在外头的日子也远比留在宫门的时日要长得多,可他却不再一味地封闭、麻木自己。
宫尚角开始学着在漫长却又琐事缠身的路途中,抽出空档来给宫明商和宫远徵写些家书,或长或短,有时候是描述他这一路走来的见闻奇观,有时候是向他们汇报自己的近况,有没有受伤,有没有遇到什么难题,近来吃睡得好不好……
偶尔闲暇时,宫尚角便会亲自到附近的集市上走走,为他们购置一些新奇物件儿,有宫远徵喜欢的小铃铛,有宫明商可用的胭脂水粉、钗环首饰,还有许多适合少年郎和女儿家的玩物。
而这些东西,无论贵重与否,都会通过角宫的路子,一路运送至宫门,先交付到宫明商手上,再由她转手分与宫远徵。
是以这会儿,宫明商乍然听到宫远徵的问话也并不以为奇,她只是拊掌一笑,高声赞道:“咱们远徵果真是料事如神!”
继而又微微和缓了语气,笑吟吟地解释起来:“可巧儿了,今晨刚好有书信送来,我念着你还在闭关,不好贸然打扰,还和青玉一块儿盘算着什么时候去请你才好,没想到咱们心有灵犀,远徵弟弟无需多请就自来了。”
说罢,宫明商一面朝青玉使了个眼色,打发她去取信件,一面却又怕宫远徵过分担忧,不免先行透了口风:“远徵放心吧,这回出去,你尚角哥哥并没什么大碍,没遭遇无锋刺杀,没受什么伤,事情也办得顺利妥当。”
“只是如今宫门选亲在即,他少不得要去相熟的人家那里走动一二,拉拉关系,探讨一下当今局势,再邀请他们联手抗击无锋……事务繁多,这才不得已耽搁了回程的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