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明商和宫远徵在角宫等候了足足半日,这才终于等回来一个面容平静,好似没有受到执刃一星半点的责难与训斥的宫尚角。
若只观其神色,那自然是波澜不惊、无喜无怒的,瞧着也并没有什么异样。
但,这是不了解宫尚角的局外人才会有的想法。
宫明商和宫远徵却不同,他们一贯熟知宫尚角的脾性,也总能看透他掩藏在不近人情的外皮以及层层伪装之下的真心与本意。
因此甫一见他,话还没能说上两句,心里便已隐约生出了些宫尚角不大对劲的念头,不由下意识地交换了一个眼神。
姐弟二人先是出于本能的目光相接,继而才后知后觉地醒悟过来——原来他们俩都存着同样的看法。
于是微微颔首,向对方示意的同时,也再次笃定了自己内心所想。
——宫尚角看着是一切如常、面不改色,但究其内里,恐怕是一团乱麻,思绪混乱,心情委实说不上一个好字。
既然如此,姐弟俩自然是不能叫宫尚角故作平静,为了不让他们担心便自行粉饰太平,独咽苦果的,总要问出个究竟,知道执刃都同他说了些什么,才好对症下药地想法子宽慰他。
只是,还没等宫明商和宫远徵整理好措辞,预备张嘴问些什么,宫尚角却先他们一步地开口了。
他目光悠悠,缓缓打量过庭院当中几乎铺了一地,险些就连落脚的地方都没了的一堆箱笼,见它们或开或合——显然有的是被主人家打开翻阅过了,有的却还未曾来得及。
原本严肃冷淡的脸上这才稍稍浮现了些许由衷的笑意,只问宫明商和宫远徵。
“这些都是我在外头搜罗来的时兴玩意儿、新奇物件儿,要说它们本身有多珍贵,那倒也未必,但叫你们瞧个新鲜却是足够的。如何,见了可还喜欢吗?”
能随宫尚角外出办差的,大多也都是角宫的老人了,对商队出宫再回宫的这套流程早已是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了。
知道宫尚角要去拜见执刃,这些人倒也不需主子们吩咐,自发地便将自家宫主这一路上走走停停,在各个据点,大小集镇为二小姐和徵公子添置的东西先从车上卸下,全都抬入了角宫,以供宫明商、宫远徵览阅。
宫明商和宫远徵都是知晓好歹,更懂得珍惜他人心意的人,自然不会辜负宫尚角的好意,在这里挑肥拣瘦、说三道四。
再说了,以宫尚角那恨不得将全天下最好的东西一并取来,都送与心上人和宝贝弟弟的护短性子,能入得他眼、经了他手的又岂会是什么寻常凡物?
宫明商与宫远徵闻言,自然都很给宫尚角面子,纷纷笑着点头,笑容灿烂非常,嘴上更是舌灿莲花,好好称许了他一番。
然而这样一来,原本有意试探的姐弟俩也都回过味了——宫尚角这一时半会儿的,显见是不想再提及方才在执刃大殿那儿的事儿了,这才有意绕开话题。
否则按着往例,就是没什么要紧的事儿,他也该或多或少地提上几句的,以安他们的心,又怎会如今日这般绝口不提?
不过,他既然不愿,他们就是再心急,也不好一味揪着不放,试图刨根问底,就算真的这样做了,也未必能问出什么来,倒不如暂且容他排解一二,待他心情好转了,再行过问吧。
于是,宫明商和宫远徵再不提此事。
宫远徵转而同宫尚角说起闲散的家常话,而宫明商则有条不紊地指挥人备饭上菜——好叫宫尚角在舒缓精神、放松心情的同时,也填一填他那饥肠辘辘的肚腹。
直到用过了这稍稍有些迟来的午膳,三人围坐在一处,一道喝茶消食时,宫尚角方才冷不丁地道了一句:“执刃倒也没有如何怪罪。”
他这话头起得太过突然,宫明商和宫远徵均是愣了一愣,慢了小半拍才反应过来。
听罢,当即便又摆出一副认真聆听的模样,目光灼灼,眼含鼓励,期待着宫尚角继续往下讲。
宫尚角既然选择开口,此时就不会再做无用功,多卖什么关子,于是坦诚道,“执刃虽然没有怪罪……”
“没有怪罪”——听来自然是一句好话,可是说到这里,任是谁心里都清楚,这句话后头应当还跟了个“但是”。
果然,转折来了——“却也觉得浑元郑家一向忠诚,无缘无由也无先兆,忽然就叛变了,确实有些突兀、难以理解,因此命我去细查一查郑家之事。”
细查?还能怎么查?
总不能是待在宫门,翻找过去两家往来的文书资料,光做纸上谈兵的功夫吧。
思来想去,也只能是率队出发,去郑家附近,亲眼看一看,再实地问一问了!
宫尚角在应对执刃责难时,不曾犹豫退缩,在面对无锋追杀时,也不曾懦弱退让,但在看见宫明商和宫远徵那真心实意,满是担忧与关怀的眼神时,却不自觉地有些踌躇、忐忑。
好一番挣扎过后,他才艰难地吐出了六个字,“令我尽早出发。”